“洛兒,不愛吃這個嗎?”攝政王低沉的聲音近了,雲紫洛一擡眼間,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掛滿疑惑。
“不是。”雲紫洛勉強勾起一抹笑,感覺到自己的心涼嗖嗖的,木呆呆拿起筷子。
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已是暗潮波涌。
那張沒有被銷燬掉的小紙片上,只有一個字,一個端正秀氣的“屏”字。
這字,她太熟悉。
這字體,她更熟悉。
那與她如出一轍的簪花小楷,模仿得棱角分明卻又欠缺靈氣的字跡,不是雲輕屏是誰?
雲紫洛深深吸了口氣。
如果不是雲輕屏,或者這封信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處,赫連懿,他爲何又瞞着自己?
可是,他爲什麼會跟雲輕屏通信?
他跟雲輕屏又是什麼關係?
她很想將這些問題一一拋給攝政王,質問他,然而,想到他連信都不給自己看一眼的態度,心瞬間冰涼徹底。
如果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問這些又有何意?
強忍着心頭的不適,在鬼府用完晚餐,幾人一起回世子宮。
馬車上,攝政王看到雲紫洛獨自坐在角落裡,不由伸手想要抱起她。
雲紫洛本能地擡手打開他的臂,側過頭來,一張臉揹着月光,幽暗朦朧。
攝政王一怔,坐到她身邊,低低問:“洛兒,怎麼了?”
雲紫洛努力使自己揚起一抹笑,努力以溫柔的口氣問:“剛纔席上收到的是什麼緊急要件?你還沒看吧。”
黑暗中,攝政王沉沉的嗓音說道:“已經看過了,是關於琉璃閣三天後長老出關的事。”
“哦?是誰寫的?”
“一個屬下。”攝政王答得含糊。
“女的?”雲紫洛輕笑。
“你這麼關心做什麼?不過是一個下屬。”
“下屬?誰呀?真的是女的?”雲紫洛禁不住逼問。
攝政王擰了擰眉頭,半晌後輕“嗯”了一聲。
“是誰?”雲紫洛感覺到自己的心撲通亂跳起來。
“洛兒吃醋了?”攝政王淡淡一笑。
“說不說?”雲紫洛的臉色卻很嚴肅。
攝政王斂了笑意,伸臂將她攬過來,“是個女下屬,不過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洛兒,別操心那麼多,我的心裡只有你。”
雲紫洛咬牙不語。
“你看窗外的月亮多圓,快十五了,南川的月亮就是比祁夏圓啊。”
攝政王已岔開了話題。
雲紫洛躺在他懷裡,臉色卻如同寒霜。
他不說……如果真是雲輕屏,怎麼跟自己沒關係?
那是她的姐姐!是搶了她夫君,時時刻刻想要把自己踩在腳下一比高低的姐姐!是忌妒自己想要致自己於死地的姐姐!
她怎麼能夠接受,自己的男人跟那個女人有一點半點不能公開的關係?
不說話不代表妥協,這事情,她必要弄個水落石出!
回到世子宮,雲紫洛住進了偏房,攝政王極是鬱悶,好想晚上抱着她這個軟枕入睡,卻被雲紫洛拒絕了。
雲紫洛沐過浴後,與攝政王道過晚安,掩上偏殿的門,將宮燈移到內室方桌上,攤開一張隨身攜帶的宣紙,筆蘸濃墨,微一思索,落下筆尖。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從她的筆下傾瀉而出,雲紫洛刻意在折角時少了些圓滑珠潤,看起來與雲輕屏的字毫無區別。
因爲不知道稱呼和落款,她只寫了幾句話,模仿雲輕屏的口氣,說要來南川。
然而將信揣在懷裡,躡步出房。
此刻夜很靜,她悄然來到攝政王的寢宮門前,攝政王/剛剛乘着軟轎去錦霧殿給景華王妃請安了,殿內只有鬼魅一人守夜。
“鬼魅,懿在嗎?”雲紫洛假意裝作不知道。
“世子妃,世子去錦霧殿看王妃了。”鬼魅嬉皮笑臉地答道。
“別叫我世子妃。”雲紫洛連忙爲他糾正,在鬼府是騎虎難下,這會兒沒人,她可不想聽到這樣的稱呼。
鬼魅偷笑了兩聲,點頭道:“是,雲二小姐,反正遲早都是世子妃的,在屬下心裡,你早就是了。”
雲紫洛笑了笑,道:“我去殿裡看看。”
“好,您請。”鬼魅爲她讓開道。
雲紫洛走到外室,看到攝政王的公文都攤開在桌上,她從袖中摸出了信擺在最上面,軟步到窗前,撥開了窗櫺的插栓。
走出殿,和鬼魅道了聲辭,徑直回偏房而去。
然而她並沒有真的回房,而是繞了個彎子,避開侍衛,到攝政王寢殿的窗下,很容易地打開窗子躍了進去,插好窗栓,她躲到了內室屏風後。
不一會兒,外院有了腳步聲。
寢宮的門被推開,傳來攝政王與鬼魅低而醇厚的說話聲。
“二小姐已經睡下了,世子,您要不要早些安寢?”
“再批一會兒奏摺。”
“唉,世子也真夠忙碌的,回南川一次就有這麼多奏摺要批閱,一定要注意休息。”鬼魅嘆着氣。
攝政王看到桌上的信箋後“咦”了一聲,打開一看,濃眉立刻擰起。
鬼魅也驚疑不定,只當這信是暗衛送來的。
看到攝政王讀信,雲紫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雲輕屏明天就動身。”攝政王看完信竟似毫無意外,淡淡說道。
“屬下知道了,這就去安排。”鬼魅從容答道。
房間內,只有雲紫洛一人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雲輕屏!
當聽到這個名字從赫連懿嘴中吐出時,她感覺到了憤怒,被欺騙的憤怒!
自己隨手寫的,說明天就來南川,沒想到雲輕屏是真的要來南川,赫連懿和鬼魅沒有半點意外。
雲紫洛強壓着怒火,生平頭一次,她能把滿腔的憤意壓在了喉頭底下。
緩緩的,極緩的,從內室的簾後走出來,嘴角竟還勾起了一絲笑容,聲音飄忽得彷彿不是她的,“懿,回來啦?”
攝政王與鬼魅皆是大吃一驚。
“二小姐,你,你不是——”鬼魅滿臉吃驚。
“洛兒?”攝政王見她出現在自己的寢殿內倒也沒想得太多,驚喜莫名。
雲紫洛的眼光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眼攝政王手中的信,笑道:“你們有公事忙嗎?那你們先忙。”
她站着沒有動。
攝政王的指間輕顫了兩下,將信紙遞給了鬼魅,“出去吧。”
鬼魅拿着信退下。
攝政王大步走了過來,雲紫洛已經擡起了頭,淡然問道:“那信,是誰寫的?”
她已經十分佩服自己的定力了,若是往常,碰到這樣的情況,她想也不敢想自己會如此鎮定!
只因,她真的想給赫連懿一個機會。
攝政王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洛兒,剛纔你不是已經聽到了嗎?”
他當然不會笨到這點也想不明白。
“我想聽你說出來。”雲紫洛定定地望着他的眼。
攝政王擰緊濃眉,薄脣吐出,“雲輕屏。”
雲紫洛的身子定格住,腦中一片短暫的空白。
從來不知道,那三個字從他嘴中說出來時,竟然是如此的刺耳!
“啪!”她怒而擡手,清脆的一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他俊朗的右臉上,留下五道血紅的指印。
“洛兒……”攝政王低低一聲叫喚,雲紫洛已一掀長裙,折身飛奔了出去。
沒有任何責問,只因爲,情到悲處,何必再問?
雲輕屏,雲輕屏,竟然是赫連懿的人!
他們的關係到底到了哪一層,只有他知她知,她卻一無所知!
雲紫洛狂奔在南川的王宮內,出宮,出城,然後攀到一棵大樹上坐定,一如前世臥底,樹梢上是她最安全的歸宿。
樹下,幾騎馬呼嘯而過,她痛苦地閉上了眼,腦中揮散不去赫連懿那句“雲輕屏”。
此時,她才能體會到,當初的雲紫洛被雲輕屏搶走未婚夫時撞牆而死的決心。
此時,她才能感受到,楚寒霖與自己*時,雲輕屏的心理感受。
只不過,雲輕屏是自作自受,她卻是爲了什麼?
迷迷糊糊睡去,夜半郊外,無數匹馬從樹下馳過。
第二日一早醒來,雲紫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綠油油的樹葉子,她正躺在樹的一棵大枝杈上。
仰望天色,晨曦未出。
雲紫洛苦苦一笑,伸手,積着葉上的露珠,漱口洗臉。
遠處一聲馬嘯,一道白影飛奔而來。
“籲——”白馬在樹下被勒住,馬上男子一襲淺梨紋的白衫,輕裘緩帶,墨發如瀑,隨意披垂,只是一張英俊的臉上染着幾許風霜,卻也與他的年紀相符。
正是謝尋,他擡頭,嘴角含笑看向雲紫洛,“丫頭,坐上面幹什麼?”
雲紫洛早在聽到馬聲的時候便戴上了面紗,此時手中捧着一把墜在樹梢上的碧綠嫩葉,脣瓣輕勾,“謝伯伯。”
說着單腳勾住樹枝,身姿在空中一個前翻,雙腳墜地,俏生生站到了謝尋面前。
謝尋也翻身下馬,讚道:“好功夫!你若真想叫我伯伯,還不如叫叔叔,難道我現在看起來很老了?”
雲紫洛吐舌,“不是,您看上去非常年輕,只是叔叔沒有伯伯的稱呼親近。”畢竟在現代,隨便一個男子都能叫作叔叔的。
謝尋哈哈大笑起來,問起雲紫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雲紫洛的面色當即一黯,昨夜的種種記憶襲上心頭,胃裡一口酸水漫了上來,她強嚥了下去,辣得自己直流眼淚。
“丫頭,怎麼了?遇到不順心的事了嗎?”謝尋不經意地問。
“沒有什麼大事。”雲紫洛拿帕拭去眼角嗆出來的淚水,豪爽地一仰頭,笑了笑,轉而問道,“謝伯伯是去錦霧嗎?”
“不是,現在去日照。”
日照是南川與祁夏交界處的一所城市,在錦霧過去的九山之界,也是去祁夏的必經之城。
“日照?”雲紫洛大喜,“我跟您一塊兒去,我回祁夏。”
反正呆在南川已然沒有意思了。
至於玲玲,相信鬼魅會照顧好她。
謝尋鳳眸微挑,“好。”帶雲紫洛上了馬,繞着另外一條官道,並沒進錦霧城,直接奔日照而去。
一路檢查的軍隊特別多,然而那些人卻沒有一個敢上前盤問謝尋,雲紫洛披着謝尋的長衫,將臉埋在青色的斗篷中,一路順利過去。
日照城人山人海,比錦霧城還要熱鬧,讓雲紫洛乍舌。
謝尋淡淡一笑道:“過幾天便是琉璃閣幾位長老出山歸閣的日子。琉璃閣的總部,便在日照城。”
雲紫洛“嗯”了一聲,原來琉璃閣竟建在南川與祁夏的交界,這座日照城屬於兩不管,祁夏不管,南川不管;管理它的主子便是琉璃閣。
謝尋進城後便帶她住進了日照最大的客棧日照客棧。
一連幾天謝尋都會外出忙碌,雲紫洛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也不去多想,自己則想等琉璃閣會過了後再回祁夏。
這一天的傍晚,她正在自己的房間內用餐,二樓的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其中有人步子穩健,落地有力,顯然是內中高手。
雲紫洛的心一緊,這兩天經常有到客棧來搜查的軍隊,她都躲了過去,其中有好幾撥來問的就是她。
對於這個,謝尋從不多問。
正想要起身,一聲女子的抱怨聲傳來,“快傳晚飯,我都餓死了!”
“是,小姐,已經吩咐過了。”沉穩的男聲。
幾人已上了樓。
雲紫洛的臉色當即變了,眸光一沉。
悄然步到窗旁,將窗櫺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瞧去。
一身素衣打扮的女子臉帶面紗,面紗外一雙三角眼充滿了疲倦。
雲輕屏……雲紫洛不動聲色地看着,雲輕屏窈窕的身影從她窗前而過,雲紫洛的心有一剎那的酸澀。
這個女人,她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不說掌控了楚寒霖和楚子淵,現在就連赫連懿也跟她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只不過,雲輕屏的大腦還是發育得不夠。
楚寒霖和楚子淵被她忽悠也就罷了,可若赫連懿也是看中她曾經的外表的話,他也不過是個膚淺的主罷了!
那樣的男人,又怎麼值得她去珍惜?
想到此,雲紫洛的心微微平靜了一下,雲輕屏一行人消失在廊道。
她來這裡,莫非也是爲了三天後的琉璃閣大會?
那麼,她是赫連懿邀來的?
赫連懿可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前琉璃閣閣主的女兒,現任的正宗血統琉璃閣小閣主。
日照是琉璃閣的總閣之地,雲輕屏不惜身份被暴露,千里迢迢來此,必有大事。
難道說,赫連懿這次回南川也是爲了這件事?
想到他們兩人間竟然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那股煩悶重新纏繞到了心頭。
剛想回去,一抹白影無聲無息地從她的窗縫前飄過,雲紫洛大驚,看清是謝尋,白袍隨風飄起,男人雙腳在地上一縱,便已跳上房樑。
他去的方向,正是雲輕屏所在的房間。
雲紫洛不由起了好奇心,這些天謝尋給她的感覺便是兩個字——神秘。
悄悄跟上,雲紫洛藉着越來越黑的夜幕也躲在了樑上。
最裡間的客棧中傳來雲輕屏的呵欠聲,“行了,下去吧,我要睡了。”
片刻後青夜出來,安排好值夜的侍衛才離開。
謝尋根本無懼這些侍衛,很快就進了雲輕屏的房間。
雲紫洛按兵不動,一柱香後,謝尋匆匆出來,臉色異常難看。
次日一早,雲紫洛剛起來,謝尋就過來了。
“洛兒,今日我便離開日照去元京,你和不和我一起?”
“這麼快,你不看琉璃閣大會了嗎?”雲紫洛訝然。
“不看了。”謝尋嘆了口氣,“不是我想要的。”他說得有些含糊。
雲紫洛心中則飛快想起來,昨天晚上謝尋進了雲輕屏房間,一臉失望地出來了,今天早上就要離開……怎麼看怎麼古怪。
難道說,他想要的東西竟然在雲輕屏身上?發現沒有,所以很失望,便沒有留下的意義了。
這些只是腦中電光火石的瞬間,她已笑着點頭,“我等大會結束再走,謝伯伯您先去元京吧,過幾天我就回去,有事需要我幫忙到京東的醉雲樓報個信就成。”
這三天,雲輕屏很少出門,只在客棧內活動,雲紫洛出門也不走正門,杜絕與她正面相撞的可能。
到了琉璃閣大會的頭一天晚上,日照客棧來了位不速之客。
雲紫洛正孤寂地坐在後院的一棵大樹的枝杈內玩弄手中的樹葉,捲起一枚葉笛,放到脣邊,剛想吹奏,二樓長廊的裡角傳來一陣輕而緩的叩門聲。
那是雲輕屏房間的方向,她立刻敏感起來,立於樹梢尖端,朝二樓仰望。
“我。”一個低沉卻熟悉萬分的聲線順着風傳入雲紫洛的耳內,她的大腦“轟”一下炸開了。
那枚綠色的樹葉從她的指間滑落,輕輕揚揚飄向地面。
雲輕屏不知道有沒有說話,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廊角翻下,掀開窗櫺躍了進去。
雲紫洛只匆匆看了一眼,臉色慘白一片。
高大偉岸的身軀,漆黑如夜的長袍,袍角軟而長地拖墜着,質地精美,勾勒出男人完美逍魂的身材。
那樣輕靈的翻躍進窗櫺的姿態是那樣熟悉,熟悉得刺痛了她的雙眼!
曾經無數次,他也是這樣翻進自己的房間……
躲在高而密的樹葉間偷窺世間百態,是她前世的必修課,也是她今生最大的愛好。
可此刻,雲紫洛恨透了自己今晚這個決定!
這些日子,他在找她,她在躲避,可真正見到他,她的內心還是無可抑止地激起了滾滾波濤。
心中一個勁地在自我安慰,她只是他的下屬,下屬,他這麼晚來找她,必定是商量明天的計劃……
閉眼,再睜眼,女人的自尊與矜持讓雲紫洛沒打算靠近,而是定定地望着雲輕屏房中的光亮。
一刻鐘,兩刻鐘……赫連懿還沒出來。
雲紫洛不禁火了,雙眸冷冷一沉,心中怒意勃發,腳尖一點,已從樹梢直接飛到了二樓長廊上。
“誰?!”低沉冷漠的男聲從房內傳出,一道黑影破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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