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紫洛的視現由攝政王的臉上收回來,低眉看他那雙大手,左手托住自己的手臂,右手呈自然地鬆開,其中三指摁在了她的腕穴上。
那張手的手背很乾淨,只是因爲常年露在風雪中的緣故,顯得有些粗糙,一如他的掌心,生了薄薄的繭子,少年世子,堂堂攝政王,竟會在手心生繭子,這讓雲紫洛不免生出心疼來。
“想什麼呢?”
突然間,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下,攝政王已睜開了清明的鳳眸。
“內息這麼亂。”
他疑惑地瞟了她一眼。
雲紫洛趕緊收回心神。
攝政王抽開自己的手,說道:“內息太空,本王一直覺得奇怪,洛兒是有內力的吧?”
“洛兒沒有內力。”
北帝沉聲說道:“不會有事的。”
深深看了雲紫洛一眼,他望向雲建樹:“清清,她,她去了後,又在哪?”
他想問的,自然是清清埋在了哪裡。
雲建樹搖了搖頭,說道:“那*,她就消失了,我知道,她不想……走在我面前,即使病那麼重,她還是走了,幾天後,鳳星滅,我亦知,她是真的去了。我派了無數兵馬尋找,也沒找到她。”
雲建樹吞吞吐吐,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
北帝大慟,站起身,背轉了過去,說道:“朕想一個人處下,你們都出去吧。”
“外公,勿思念孃親太過,逝去的人已經去了,可活着的人,還是活着的。”
雲紫洛看着他的背影,撫慰地說了一句。
“洛兒,你先出去。”
北帝的身影輕輕一顫。
雲紫洛知道,她不是北帝,她跟林清清之間雖然有血緣相連的感情,但也沒到他這種傷心程度。
只是,那些追殺母親的,傷害母親的人,她一定會親手挖出來!哪怕事隔多年,也絕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
玄靈之花,她也有耳聞,此花開於名爲“玄靈”的海島之上,花體有劇毒,製成毒藥毒性更大。
想着,她已經走到了梨苑的院中。
雲輕屏偎在楚寒霖身邊輕緩了一口氣,剛纔屋子裡的氣氛令她很不自在。
自從出了北帝羞辱她的事後,看到北帝,她心裡便快活不起來。
雲恆服侍着太后與雲建樹進了偏房,回頭喚四王爺,雲輕屏方纔跟着進去了。
雲紫洛眺目往對面的偏房看去,就看見隔着窗子是太后一張略顯陰沉的臉,她眸光復雜地瞟了眼雲紫洛,而後便是門窗關閉的聲音。
卻不知,他們在商議些什麼事情。
****************************************************************
涼夜,稀月。
夜風之中,一雙壁影映於長廊後頭的窗櫺之上,飛舞的長髮交織在一起,一高一矮,一壯一弱。
“洛兒,先去沐個浴吧。”
攝政王鬆開了攬在雲紫洛腰間的手臂,回頭朝黑暗中瞥了一眼,緊接着,偏房的門被打開,一抹黑影輕言輕語地叫桃兒出來。
桃兒有孕,雲紫洛自然不會讓她做事,不過鬼魂不知道。
所以桃兒出來後便去指派丫環打水去了。
雲紫洛輕輕替攝政王整理了下衣衫,低聲說道:“去偏房呆着啊,外面太凍了。”
“嗯。”攝政王輕輕笑起來,目送着她走進屏風後,自己則出了屋,帶上房門,眸光淡淡睇向對面的屋頂。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從琉璃瓦上翻下,四肢着地,身子如貓般輕盈。
她過來掀下了臉上覆着的面紗,極小聲地說了幾句,末了補充道:“我家爺在等着您過去。”
攝政王劍眉一蹙,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低喚:“鬼魂。”
“爺。”
鬼魂從暗中走過來。
“你在這站好崗,我去去就來。”攝政王沉聲交待了一句,身子一縱,如只雄鷹般飛向矮牆,瞬間消失不見。
雲紫洛坐在鏡前解了發,緩緩走向屏風後頭,感受着浴桶四周散發出的氤氳氣氛,剛伸手將藍裳褪到肩頭,*板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叩動聲。
眉眼微動,杏眸內閃過精光,她將衣服繫好,走到*邊,十指在牆上翻動,不一會兒,打開一道暗門。
暗門那頭,黑衣男子低低稟報了幾句。
“哦?”
雲紫洛秀眉輕擰了一下,似笑非笑:“他自有侍衛隊,你們這般關注他就不怕他惱?”
黑衣男子不卑不亢說道:“一切對主子不利的事我們都會稟來。”
雲紫洛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過身時,嘴角笑意微涼。
倒不是因爲攝政王去見的那人是誰,而是,她不放心,紅玉公主是個十分難纏的人物。
既不像雲輕屏那麼柔弱心狠,也不似陸承歡那麼沒大腦,她是個有心機有手段--也有容貌的女人。
雲紫洛想着已走到了窗櫺前,推開窗櫺,她淡笑了一下。
好吧,她可不想承認自己小心眼,想來全天下的女人沒有不想知道自己的男人出去私會情敵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吧?
即使再信任……
“鬼魂。”
輕啓紅脣,聲音婉轉清脆如鶯啼。
雲紫洛笑吟吟地衝站在暗處的黑衣男子招了招手。
“二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鬼魂幾步過來。
“刷刷刷刷--”雲紫洛翻身躍下了窗,一個健步抓住他的胸膛大穴,五指極快地點了下去。
看到鬼魂無法動彈前保持的那抹震驚與不敢相信的神色,雲紫洛勾脣壞壞地一笑。
有些吃力地將他抱到窗下橫放着,低聲在他耳邊道:“別急,我等會兒就會回來,點的穴道是良性的,四個時辰後便會自動解穴。”
夜風料峭,她略一思索,進房取了一*厚實的錦被將鬼魂包裹了起來,拖進了綠樹叢內,只露頭在外面,呼吸加視物。
鬼魂一陣哭笑不得。
敢情這雲二小姐要出門啊?居然還怕他跟着不成?
做完這一切後,雲紫洛長吁了口氣,衝他鬼臉了一下,腳尖一點,縱身上樹,踩着枝丫輕輕的響動後,身影幾個起落消失在雲府。
***
聚仙樓後院的小廳內,一派凝重的氣息。
攝政王一身黑袍站在階下,冷眸望着不遠處的紅衣女子。
肖桐一身大紅色的長袍立於一旁,眉尖挑動,眸光瀲灩間卻有些看戲的意味在內。
廳外,一抹藍影無聲無息地躍上屋頂。
“誰?!”
鬼魅鬼形一聲冷斥,在潛伏的暗處迅猛地撲了過來,緊接着響起抽撥鐵兵器的聲音。
雲紫洛早料到他們會在屋頂上埋伏了,她等着他們。
“噓!”
她拿出食指放在脣前示意了一下。
待看到月光下一張清麗無雙的臉龐時,鬼魅和鬼形明顯一怔。
“什麼人?”
地下暗處的侍衛們被驚動,屋內的攝政王與肖桐更是一驚,一抹紅影從窗內直接飛了出來,輕靈地踩在兩片琉璃瓦上。
肖桐頎長的身姿已立於夜色之間,三千墨發吹盪開來,大紅如火的長袍光澤如新,腰佩玲瓏七彩玉,腳踏烏黑祥雲靴,凌厲的目光四下一掃射。
“肖公子,沒事,沒事。”
鬼形和鬼魅不約而同地往中間一靠,將身後雲紫洛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臉上陪着笑容。
“剛纔我們兄弟看錯了,是隻貓。”
鬼魅伶牙俐齒地解釋道。
而此刻,屋檐的另一頭,雙腳吊掛於檐壁上的雲紫洛一掀眼皮,心裡一沉,不好!
想法才畢,耳畔風聲呼呼,一道勁風夾雜着些許力道迎面而來。
雲紫洛身子一側,反掌拍去,順勢睜大鳳眸。
眼前,一張放大的俊臉,肖桐也倒掛金鉤,騰出來的雙手朝她的兩腕抓去,冰冷的眉目乍然映入眼簾,那裡面的震驚忽然就變成了驚喜!巨大的驚喜!
抓着的手立刻變作了扶!
“洛--”
“噓!”
雲紫洛右手的手指摁在肖桐的脣上。
肖桐卻是渾身一個激靈,垂睫掃過那根蔥指,淡淡羅香,他,竟有一種想把它含在口裡的衝動。
只是雲紫洛反應過來這動作在古代有些曖門的時候,僅是虛掩了一下,肖桐的身形在那裡停頓了片刻,那門,留了好大一條縫。
足以雲紫洛觀察廳內的動向。
雲紫洛不禁微彎起脣角。
裡頭,傳來紅玉公主沉靜的聲音:“赫,我的臉早已失去了它的價值,你待我這些許多年的好,卻不容我報答,我方纔和肖桐說要去無名庵落髮爲尼,一來是爲我尋個容身之所,二來是爲了幫你積德。”
落髮爲尼?
雲紫洛嘴角輕抽,險些從房檐上摔落下來,這個公主,鬧得是哪一齣?
攝政王靜靜地看着她,眸光無悲無喜,薄脣緊抿,卻不說話。
氣氛有些沉重的詭異。
肖桐蹙眉道:“紅玉,你這是何苦?其實在赫心裡,若然有個親人,也就你,還能算得上他的妹妹了。”
他說的是實話,攝政王憎厭楚家所有人,可楚紅玉,她是個例外。
因爲她救過他,因爲,她從來沒涉及過那權利的中心。
紅玉的鳳眸因爲這話亮了幾分,看向攝政王,等他說話。
男人轉過了背,並沒開口。
而屋外的雲紫洛卻瞧得清楚,攝政王的臉上--一片陰沉!
怎麼?他竟對紅玉公主有憐惜之情麼?
酸酸的味道在心底滑過,即使她知,那是他表妹,可她也不想在他臉上看到他爲別的女人動容的表情。
紅玉顫着手去拿几上的小剪刀。
“赫連--”
肖桐又叫。
攝政王恢復了原來的表情,淡淡道:“既然她要出家,就由着她去,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哐當!”
剪刀墜落於地的清脆聲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雲紫洛清楚地看到,攝政王的薄脣,在背燈的陰暗裡,勾起了一絲邪魅冷厲的笑。
雲紫洛感到後背有陣陣的涼意襲來,這分明就是計謀得逞,或者算計別人時纔有的笑容。
她並不陌生,只是,好久沒在他臉上看過了。
他對她有的,只是溫柔,疼*得她快忘了當初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