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沉默了好一陣,然後響起了劉乾興的高聲喝斥。
“阿亮!你知道什麼!”
老頭子似乎很生氣。
“姓朱的背後有英國,兩隻手又牽着羅家和和順公司,還有一營洋兵,濟世洋行又有幾百萬資產,哪裡是我們劉家能對付的?就算他被汶萊、萬那蘇丹打敗逃到東方律來,咱們也只能把他禮送出境!”
被訓斥的劉阿亮一臉的不服氣,咬着牙道:“阿爹,現在不是刀切豆腐兩面光的時候!姓朱的很快就要把咱們的蘭芳給奪去了!到時候白大人再沒收了咱們在國內的產業,一家老小怎麼辦?真要喝西北風不成?”
“阿亮……”
劉乾興剛剛開口想接茬訓兒子,他的長子劉阿生就開口打斷了父親的話。
“阿爹,我看阿亮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咱們必須要有個決斷。”
“決斷?怎麼決?”劉乾興瞪了兒子一眼。他這一輩子就是靠處事圓滑周旋於各個勢力之間,對外,儘可能巴結荷蘭、英國等西洋殖民者;對內,則使盡手段拉攏蘭芳內部的反劉勢力,維持住蘭芳表面的團結。即使在面對和順公司和萬那蘇丹這種婆羅洲“弱小勢力”的時候,也儘量不撕破臉大打出手。這一回在朱濟世插手西婆羅洲,將要在新當和萬那、汶萊蘇丹開仗的時候,他仍然是騎牆的態度,預備派劉阿亮帶兵馳援新當,但是要避免同蘇丹土兵交戰,最好能坐觀勝敗,從中漁利。
“阿爹,現在必須要有個決斷了!”劉阿生的語氣既冷又銳,還帶着幾分殺氣。
“我聽說姓朱的已經有了一營洋兵,又募了兩營華兵預備用西法訓練,還有羅家、鄭洪、王德虎他們相幫,如果新當一戰勝了萬那、汶萊蘇丹的聯軍,只怕就要席捲西婆羅洲了!根本不能指望他和那兩個蘇丹兩敗俱傷,因爲站在他背後的畢竟是大英帝國,就算他的軍隊折了一半,要不了一個月就能補齊,而且就算不補齊,1000個見過血,打過硬仗的強兵是咱家的打手能抗衡的?
阿爹,咱們一定要在新當之戰前站好隊,要麼投朱濟世,要麼就和他拼個魚死網破,否則朱濟世一旦獲勝,西婆羅洲就真沒有我們劉家的立足之地了!”
屋子裡的空氣驟然凝聚,劉乾興像被一悶棍打中腦門,懵了好一陣子纔回過神來,臉色有些慘白地點點頭,道:“看來之前我想岔了,想岔了……”
他回過頭看了看兩個兒子,“阿生、阿亮,你們看咱們該怎麼站隊?”
劉阿亮壓低聲音道:“當然和姓朱的對着幹!阿爹,不如以蘭芳公司甲太的名義下帖子把姓朱的誆來東萬律,擺個鴻門宴,定叫他有來無回!”
劉乾興看看長子,劉阿生搖頭,“此事不成,如果朱濟世剛來南洋的時候,咱們或許能用鴻門宴收拾他。可是現在,兩家嫌隙已深,朱濟世又有了三營精兵,咱們若下帖相請,朱濟世把一營洋兵帶來東萬律咱們如何是好?咱們扶清堂上下能打的弟兄加一塊也不夠八百之數,能對付得了500洋兵?”
蘭芳公司畢竟是沒有常備陸軍的,劉家扶清堂養着的職業打手也就是幾百人,朱濟世真要把那一營洋兵拉來東萬律,準保能嚇跑一大半!
“阿生,你的意思是投了朱家?”劉乾興吸了口氣,不大甘心地問。
“不能投朱家!”劉阿生沉聲道,“阿爹,你難道沒有聽人提起過朱濟世是朱明之後?”
“朱明之後?”劉乾興愣了下,道:“是有這麼個說法,可是這年頭洪家兄弟裡面只要姓朱,誰不攀附朱洪武啊?”
這話也不錯,現在已經不是大清朝的盛世了,朝廷的控制力下降的很厲害,特別是在南方地區,洪門已經發展到了氾濫的地步,在各大中城市裡面,幾乎每個行業、每個角落都有洪門弟子的身影。如果說什麼地方是洪門滲透不進去的,大概只有旗人聚集的“滿城”了,甚至連綠營兵丁和衙門差役裡面,都有不少洪門兄弟。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冒稱朱明之後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兒,只要不扯旗造反,官府一般也懶得過問,而且洪門子弟也不會因爲誰自稱是朱明之後就納頭便拜的。
“可是萬里之外的朝廷卻想要朱濟世的腦袋!還開出了遊擊、都司的價碼,還是實缺!”劉阿生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阿爹,咱們劉家在廣東還有諾大家業,還有宗族子弟,而且已經被朝廷盯上了!如果投了朱濟世,那就只能舍了廣東的家業和子弟了!”
“誰讓咱老劉家樹大招風啊!”
劉乾興如此感慨着,當然,此時的劉家三父子做夢也不會想到,真正要對付朱濟世的不是北京城的道光皇帝,而僅僅是一個正四品的粵海關監督……
“可是咱們不用鴻門宴,又怎麼對付姓朱的?”劉阿亮一邊說一邊搖頭,在他看來,朱濟世是錢多、兵強、後臺硬!壓根沒有辦法硬扛。
“亮明招牌吧!”劉阿興道,“這次是朝廷要對付姓朱的,不是咱們劉家和朱濟世過不去,所以咱們得打出朝廷的招牌,對外宣稱朱濟世是逆明反賊,要奪了西婆羅洲做反清復明的基地,咱們劉家是奉旨剿賊!西婆羅洲這裡的華人大部分還是心向大清,到時候一定會站在咱們一邊的!”
“可這是……矯詔吧?”劉乾興有些遲疑地道。
“阿爹,矯詔就矯詔吧!只要除了朱濟世,蘭芳就是咱們的天下,朝廷根本鞭長莫及。”劉阿亮道。
“阿爹,只有這個辦法!”劉阿生道,“咱們矯詔自封蘭芳團練使,指朱濟世爲逆明反賊,這樣蘭芳幾個大族一定會和他劃清界限,有了朝廷這面大旗咱們也容易召集人馬。只要咱們同萬那、汶萊兩蘇丹聯手,還是有幾成勝算的!”
“如果不勝呢?”劉乾興冷冷道。“矯詔的罪過也能夠上殺頭吧?”
劉阿生冷哼一聲,“咱們如果敗了,朱濟世可就在南洋做大了,到時候朝廷一定需要咱們這樣熟悉南洋內情又和朱濟世是死敵的臣子效力,咱們還怕沒有高官厚祿?矯詔之罪根本不是個事兒。”
“好!”劉乾興猛地一拍軟塌,身子就坐直了,一張滿是煙容的瘦臉上竟也露出了幾分精氣神兒。“阿生,就依你所言!把蘭芳團練使的牌子掛起來,宣佈蘭芳已經是大清屬地,再着王師爺起草討賊告示和募兵告示,然後張貼到蘭芳各地,着人拿着我的帖子去請蘭芳各大族的首領到東方律共議奉清討明的大事!”
“遵命!”劉阿生、劉阿亮領了父命正要退出,劉乾興又補充了一句,“阿亮,你跑一趟,去拜見安特生少校,向他解釋一切,千萬不能讓荷蘭老爺起了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