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糧草去大北城的隊伍是黎明時分離開北興安城的,從浮橋上通過了精裡奇江,經過了森林、城寨和剛剛被平整出來的土地——那是附屬於北興安城的據點,駐守有少量明軍和移民。第一天的路程無驚無險,趕路直到黃昏。入夜之後,他們紮營休息,就着昏暗的月光進餐。隨行的明軍官兵輪班值守。透過樹林,劉宗賢常瞥見火把晃動的光芒。那是明軍的巡邏小分隊,也可能是潛伏在叢林中的毛子和韃子或是其他什麼人。
負責運送糧食的平民多少都帶着武器,匕首、短刀、鐮刀、斧頭、木矛和洋槍,劉宗賢觀察了他們一整個白天,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些平民是由兩類人組成的。一類是好人,是順民,是被皇帝的暴政逼到北興安來的!他們都穿着破爛的棉襖,身板瘦弱,走在無邊無際的林海中就好像是受驚的獵物,不時四下張望,瑟瑟發抖。他們也有武器,多數是木矛,就是在木棒上面插了個鐵打的矛尖。不過劉宗賢很懷疑這些人有沒有膽量用他們手中的矛尖去殺人。
而另一類是惡人,是暴民,是在東北和毛子、韃子的拼殺鬥爭中磨練出來的怪物。他們都穿着暖和的毛皮衣服,看上去都很結實,一邊路走一邊說笑,根本不看路邊的樹林,也沒有人發抖。他們一個人往往帶着幾件武器,通常是一把洋槍,一把匕首或短刀。還一把鐮刀或斧頭。劉宗賢在他們身上感覺到了殺氣,這樣的殺氣大久保利通和他家鄉的治安官王老虎身上也有。他知道這些穿毛皮衣服的平民,都是殺過人的,很可能還不止一個!
劉宗賢還在那些毛皮衣服的平民中間發現了楊樂兒。她騎着一匹非常高大的馬,馬鞍很漂亮,也不是中國的風格,這馬和馬鞍看來是從某個俄國軍官那裡搶來的。
當天的晚飯還是如往常一樣的豐盛,有熱氣騰騰的油餅和香噴噴的紅燒肉。經過幾年的開發,東北已經成了大明帝國的糧倉。糧食和肉類價格非常便宜,大概只有四川的四成——這裡根本不缺土地!平均一個移民可以得到15畝土地,而且通常情況下他們還會多佔有一些,達到20畝左右。而且這些耕地都是肥沃的快要出了油的黑土地,隨便種種就能豐收。
在這裡種地也是件輕鬆的活兒,是沒有人會自己拉犁的,因爲家家戶戶都有幾匹馬。他們會用馬來耕地。通常情況下是由集體農莊組織莊戶統一耕種,因爲這些農莊中總有一部分莊戶被徵召去服各種各樣的“有償勞役”,所以沒有辦法耕種屬於自己的土地。而且驅趕着馬匹去拉犁也不什麼累人的活兒,還可以得到一筆額外的收益自然是皆大歡喜了。至於除草、捉蟲之類的農活,好像是沒有人乾的。唯一比較繁忙勞累的就是收穫的季節,平均一個壯勞力要收割四五十畝土地。雖然挺累人的,但是他們收穫卻是漢地的普通農人不敢相信的。
楊樂兒一口一口地吃着油餅卷肉,不時小口啜着一個葫蘆中的米酒。這是他父親生前最喜歡喝的酒,在四川的時候,家裡很窮。飯都吃不飽,但是楊老白還是要每天喝上那麼一點兒。現在。家裡面很富裕,有六十畝土地,三匹馬,哦,加上她剛剛從戰場上順手牽來的一匹頓河馬的話,就有四匹馬了。還在立信銀行裡擁有2000銀元的存款。她本人還有一袋金幣,掂掂分量起碼有一斤重,這是她爲自己攢的嫁妝。
但是這樣的富裕生活,卻不是平白得來的。想當年離開四川的時候,他們是一家四口,而現在只剩下兄妹二人了!想到父母,楊樂兒又難過起來了。
一個操着蘇北口音的小軍官在教劉宗賢使用柯爾特手槍,順便和他閒聊着。
“東北這裡,家家戶戶都有房有地有馬,糧食多的吃都吃不完。但是家家戶戶都有人把命送在東北,這房子、這地、這馬,是用命換來的!”
這個小軍官是蘇北遷到遼東的軍戶,家裡面原是吃漕運飯的,雖然不富裕,倒也和和美美。可惜這樣的日子隨着朱皇帝的到來而話上了句號。漕運沒有了,家裡也揭不開鍋,漕幫鬧過幾次事兒,也沒有什麼好結果。最後沒有辦法只好報名當軍戶來了遼東,分到了土地和房產。不過代價卻是20年兵役!
“還有16年!”小軍官苦笑,“到時候都是個老頭子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自己不會在北興安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上16年吧?劉宗賢不確定的想着。如果是那樣,他寧願脫了紅袍子去當老百姓。
“你隨時可以退役,”一個身材高大,長了張驢臉的明軍團長正在巡視營地,聽到那個小軍官的話就搭了一句,“只要把土地交出來就行了。”
“那我還是替皇上當完20年兵吧。”小軍官嘻笑道,“團長,要是我真活不到那時候,你可得幫我照顧一下老婆孩子。”
“你死了,你老婆我會管到底的,你兒子可以去讀少年軍校。”團長說,“烈士遺孤都可以去讀少年軍校的,包吃包住不要學費,畢業以後還當軍官。”
“那可不行,我兒子要去讀書考秀才。”
“扯淡吧。”那團長啐了一口,“就你那笨瓜腦子還能生出個秀才?”周圍的軍官士兵一陣鬨笑,小軍官的臉色一紅,低着頭不言語了。
“劉大人是吧?下官程學啓,北興安駐屯軍第三團團長。”團長衝劉宗賢拱了下手,自我介紹了一番。“大久保和我說起過你,等打起來的時候你別到處亂跑,找個車軲轆底下一鑽就行了。千萬別往林子裡去,知道了嗎?”
“知道了,多謝程上校關照。”劉宗也滿臉堆笑着拱拱手。他已經在北興安呆了一段時間了,知道林子裡面有多危險,什麼老虎、大灰狼、黑瞎子一大堆,像他這麼個小胳膊小腿的讀書人,在這裡真是百無一用,進了林子準保當了什麼東西的點心。
“團長,你說毛子真的會被咱們引出來?”那名小軍官忽然問了一句。
劉宗賢也坐直了身子,豎起了耳朵聽着。
“誰知道呢?或許吧。”程學啓笑了笑,“他們現在很缺糧,我們打過來的時候是夏天,地裡面的莊稼沒有長成,他們手裡也沒有多少存糧,糧食都運到幾個要塞去了。所以他們只能靠山吃山,可是到了冬天,這山裡面可就很難搞到吃的東西了。”
那可是十幾萬人呢!劉宗賢把裝好了子彈的柯爾特手槍收好,滿腹思量。這些人在幾年前還是高高在上的八旗子弟,現在卻被逼進林子裡面等着餓死。難道就不能給他們一條活路嗎?劉宗賢心想,這些當兵的就知道殺人,如果讓文官來掌兵,一定不會打成現在的局面。
程學啓接着說:“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搞到吃的,這一帶是有一些蒙古人的,好幾個部落都被屠了,人被殺個,牲畜被掠走……沒準他們已經湊夠了糧食過冬了。不過那樣,北興安省的仗就要打個沒完了。”
人都快變成野獸了。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劉宗賢想起了那個毓賢,那孩子也跟着一起來了,他已經和一幫四川移民打成一片了,如果所有的旗人都能像他一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