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子沉悶,與旁人玩不到一起去,是以不大合羣。見過我的人不多,這一點縣主也是知道的。”玲瓏鄉君說着看了眼長樂縣主。
長樂縣主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玲瓏鄉君笑了笑,道:“家姐也是,我姐妹二人雖出身宗室,但真正說起來,見過我姐妹二人的人並不算多。”
“家姐身子一直不太好,但我們姐妹關係很好……”玲瓏鄉君邊說一邊又哭了起來。
長樂縣主看的眉頭直皺,心道真是囉嗦!但這等情形之下,還真不好說什麼,囉嗦便囉嗦吧,她能講清楚就成了。
玲瓏鄉君繼續道:“那一年元宵節,我想出門看燈,姐姐便陪我一同去了,因着姐姐身子不好,父親並不准許姐姐隨意出府,我們便偷偷的,讓姐姐扮成我身邊的丫鬟出來了。元宵節出門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一直不曾出什麼事,沒想到那一年卻出事了。”
“我與姐姐一直手拉着手不曾走散,卻讓貼身的婆子同我們走散了,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左右我認得路,但我不曾想到有人早在暗中盯上了我們,不,準確來說盯上的不是我,是姐姐。”
“那些人把姐姐拖走了,我不肯鬆手,追了上去,還因此摔了兩個跟頭,那些人亮了刀,似乎是怕我壞事,最後……我還記得是姐姐主動鬆開了我的手,我捱了一悶棍,暈了過去,待到醒來,便連忙央了父親去找,那幾年官府、父親都一直在找,卻什麼也找不到……”玲瓏鄉君捂着臉低低的哭了起來,“我們什麼都不求,只求姐姐活着就好了,但終究還是找不到了!”
“大家都說姐姐出事那天就已經死了,我卻一直不信的,我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姐姐被什麼人救了下來,只是失去了記憶,不記得我們,這纔沒有回來?”玲瓏鄉君啜泣着說道,“哪怕天各一方,只要活着便好。”
“我一直很後悔,如果那天姐姐不曾陪我出門是不是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玲瓏鄉君哭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求,寺廟也好,道觀也罷,都求,卻不料今日……”
堂中很安靜,就連在一旁默默唸經的薛二小姐都不由停了下來,看向說話的玲瓏鄉君,心裡有種澀澀的感覺。
“原來是這麼走丟的!”幾個吏部的官員對視了一眼,瞭然,似乎是想到什麼了一般,有人口型比了三個字“國子監”,國子監前不久一位學子的妹妹也是如此失蹤之後便再也不見了的,同樣的八字輕,同樣的失蹤。聰明人已經猜到了這兩件事大抵與懷國公府脫不了干係,但猜到是一回事,放到明面上來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這世間,很多事情,人們不是心裡猜不到,但真正放到明面上來查的,還是要通過某件事牽引出來的。譬如今日,在懷國公府中發現了骸骨,這件事已經被擺到明面上來了,自然就不得不查了。
狄方行捋了捋須,問道:“你又是如何證明這是你姐姐的屍骨的?”
玲瓏鄉君道:“我姐姐有腰傷,因着姐姐身子不好,年幼時不小心從假山上掉下來,就受了腰傷。”她比了比位置,“這個地方,此事昔日太醫署已退的楊老大夫也知曉的,他便是經手人,最清楚是什麼位置。那屍骨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而且看着身高跟我差不多,家姐走失時的身高也與我如今一般無二。”
狄方行道:“雖說鄉君說的有理,但僅憑腰傷與身高怕是……”
玲瓏鄉君又道:“我自幼與姐姐一起長大,可以說是最清楚姐姐的人了。除了腰傷,右手手肘,姐姐小時也受過傷,還有下巴,這屍骨的傷,每一處都與我姐姐吻合,我有預感,這一定是姐姐!”
狄方行想了想,還想繼續說話,便聽外頭響起了一陣喧譁聲。
狄方行口中一頓,看向外頭:“何人在外頭喧譁?”
幾聲女子與男子的話語聲後,在小廝的帶領下,一位穿着陰陽司官袍的女天師走了進來。
雖然那張臉看起來卻不過仍然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因着一臉嚴肅之色,看起來倒有幾分氣勢。
“那個石板我看過了。”衛瑤卿瞟了眼外頭的石板便收回了目光,“這種是陰邪的鎮鬼符,外頭的是鎮鬼大陣,那具白骨被控制在陣的中心,不過是爲了引來鬼祟所用。”她一邊說着,一邊看了看四周,“這府中恐怕有人很容易招惹邪祟……”
話未說完,一旁的薛二小姐便忙跳了起來:“莫看我,跟我沒關係,道婆說了,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渡劫的,我……”
“好了,薛芷柔,這裡沒你什麼事,閉嘴!”長樂縣主看不下去她那蠢樣,罵了一句,復又看向前來的女子,“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白骨是爲了引鬼祟所用的,那這所謂的鎮鬼大陣又有什麼講究呢?”
“那具白骨的主人生前怕是八字輕乎,容易招惹邪祟的那種人吧!”她漫不經心的說道,彷彿並未看到周圍幾人頓變的臉色,“只有這種人的骸骨才能將鬼祟聚集到此,進行鎮壓!”
女孩子一邊說着一邊嘟囔了一句:“這種東西按理說都是亂葬崗或者萬人坑才用的,爲什麼這懷國公府……”
“定是他們!定是他們害了我姐姐!”玲瓏鄉君尖叫了起來。
那纔過來的女孩子被嚇了一跳,怔怔的,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這模樣,真是看不出哪裡有什麼不對的,王栩暗道,只不過他們從頭至尾都在場,所以自然沒有漏過剛纔少女“有意無意”、“心直口快”“不小心”的嘀咕聲。
看似尋常的嘀咕聲,卻每一句都正中在場某些人的下懷,瞧瞧玲瓏鄉君怒極尖叫的模樣就知道了。
“鄉君放心,此事,我等必然會給你一個公道……”
玲瓏鄉君邊哭邊道:“還查什麼查,證據確鑿啊!這薛家自己做了虧心事怕鬼,害了我姐姐啊!還查什麼查?我李姓族人的性命就這麼不值錢的麼?她薛家如此矜貴,矜貴的要爬到我李家頭上來了……”
雖是女子的哭訴,但這話一出,在場衆人齊齊色變,就連一向腦子不大好使的薛二小姐也變了臉色,察覺到這話傳出去可是要掉腦袋的,是以忙乾巴巴的辯解道:“鄉君莫要胡說,我……”
“我不管,我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請陛下給我李氏族人做主!”
長樂縣主聽的也是勃然大怒,不過怒雖怒,到底並沒有同這一對姐妹深交過,所以,理智尚在,自也看得出這位柔柔弱弱、弱不禁風的弱女子玲瓏鄉君不是省油的燈。
就連“她薛家如此矜貴,矜貴的要爬到我李家頭上來了!”這種話都敢說,顯然是故意的,以退爲進,即便自己會被怪罪,但這種以退爲進怕是想要即便搭上自己,也要叫薛家掉一塊肉了。
“國公爺和大小姐還沒回來麼?”狄方行看了眼一旁被嚇的六神無主,眼神慌亂的薛二小姐,知道她不頂用,便問了句這個,看來此事,還要等到真正做主的人回來才行。
一旁的僕從搖了搖頭:“已經着人去找了,但大小姐與國公爺還未到家。”
“既然如此,”狄方行想了想道,“便等國公爺他們回來,此事必須要國公爺當面給個解釋才行,不是麼?”
“有點道理。”一旁臉色未變的站了片刻的崔璟道,“但我有一事不明,”他頓了頓,不知道爲什麼,去看了眼一旁同樣一臉茫然的女天師一眼,道,“那把傘。”
國公府花圃下埋了骸骨,還布了陰邪的鎮鬼大陣,這事情定然與國公府脫不了干係這一點自然是應當的。但今日這事之所以會被發覺,說起來,還是因爲玲瓏鄉君看到了那把傘的緣故,拿起了傘,觸動了大陣,埋在花泥之下的骸骨才得以重見天日。所以,這一切應當是有人刻意引導的,而且就用了一把傘。
玲瓏鄉君聽的一滯,道:“那把傘上的人畫的就是家姐,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才這般激動。”
一旁早有官吏將傘拿了過來,王栩撐開竹傘,先看內裡,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竹傘並沒有什麼不同,也沒刻下什麼痕跡,那麼剩餘的便是傘面了。
王栩盯着傘面看了片刻,指尖摩挲了一會兒,又細細嗅了嗅,道:“用料也是街上隨處可見的,那麼唯一可以看得,就是作畫者的筆觸了,這畫的說實話,同丹青高手並不能相提並論,也就是一副尋常的美人圖而已,書畫造詣也馬馬虎虎,算是一般,看不出什麼來。”
可以說,畫畫的人畫技中庸,用料中庸,傘面也中庸,這種處處中庸之人隨處可見,這如何去找?
“我知道。”玲瓏鄉君在一旁盯着那傘看了片刻,突然道,而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薩保佑!”
“我昨日來時便做了夢,夢到菩薩同我說會讓我得嘗所願,可見這便是菩薩給的啊!”她一邊說着一邊落淚,“信女感謝菩薩!”
一旁還在六神無主的薛二小姐彷彿瞬間找回了主心骨一般,神情虔誠的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薩保佑!”
都是信女,這種事也不好說什麼,衆人看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狄方行這才道:“菩薩保佑不保佑另說,我們要先找到畫畫的人,此人定然知道什麼……”
“還用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玲瓏鄉君的痛腳,她尖叫起來,“證據確鑿,傘是菩薩託夢送給信女的,還用知道什麼?狄方行,難不成你想官官相護?還護着姓薛的不成?難不成你也想和姓薛的一樣,爬到我李氏頭上來……”
狄方行嚇的面如土色,腿腳一軟,當下便跪了下來:“鄉君!慎言啊!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只是……”
玲瓏鄉君冷哼一聲,素日裡官場上的那一些她看不懂,父親也不理這些俗事,但她知道,她姓李,欺負她便是欺負了李家的顏面,那便是傷了天家的顏面,管他多大的官,都不能傷了天家的顏面,否則那便是造反,有異心,當誅九族!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複雜,只要明白這些簡單的道理便已經足夠了。
“懷國公還不曾回來麼?”玲瓏鄉君早讓身邊人去明郡王府報信了,“若是父親母親都來了,還不見懷國公的話,那難不成是那懷國公想要畏罪潛逃?”
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宗室女子絕非省油的燈,她或許不通官場,但說起誅心之言卻是沒有半點退讓,直將一旁的薛二小姐嚇的渾身發抖。
如此便只能等了。
衆人皆在堂中坐了下來,王栩與崔璟說了幾句,崔璟點了點頭,他便拿着傘走了過來。
衛瑤卿擡頭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沒有半點驚慌,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而後不等他開口便道:“這傘同我無關。”
“你若是不信的話,我可畫給你看,你也許丹青不是最妙的,但看看是不是同一人所作還是看得出來的吧!”少女說道,“這傘同我無關。”
這傘確實不是她畫的,是昔日黃石先生曾爲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的如西子捧心般的美人所畫的一幅畫,描摹到傘面上的是裴宗之,也不是她。
她只是請他們畫了一把這樣的傘而已。
她知道鎮鬼大陣之後,就知道這花圃下定然埋着人,與其再去找一個這樣體質的人,當年第一次施展續命之術死去的那一位不就正好能埋在此處做陣心麼?
八字輕飄的人本就不多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若是懷國公也懶得再找了,直接用了便是了。而後推算了一下懷國公施展續命之術的年份,再查查那一年所報的失蹤案件,雖說找起來麻煩,但八字輕飄的人同樣的又是病秧子,這就好找多了,她尋了多日,終於可以肯定,那一次的多半就是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