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有人喊他。
唐翎回頭,見那男人手裡一手捏着一隻肉夾饃,另一手捧着一碗胡辣湯邊吃邊啃,這是長安當地百姓最常吃的吃食之一。
他眉頭微微緊蹙,雖說年紀不大,額頭卻已出現了幾條慣常的細紋,這個模樣,同長安城街頭巷尾忙於勞作的普通漢子沒什麼兩樣。
他叫溫韜,是個精通摸金的高手,那一日也是他帶着兩個人將他從法場救走的。當場救人,瞞過這麼多人,甚至還有東淺公子那等人,難度有多大,已經不言而喻。
他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坐的有些久了,以至於初初站起來時,還有些頭暈,他走過去,默默地吃着桌上的東西。這裡的三個漢子話並不多,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小馬紮上曬太陽,他也跟着一起曬,但往往曬上一天還是覺得冷。
自那一日自己被人救下已經三天了,直到現在,他還能清晰的回想起自己與那個女孩子當時說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救下我是爲了對付東淺公子,也是爲了你自己。”
女孩子毫不掩飾的點了點頭:“不錯,不然我何苦要費了力救你?”
一點掩飾也無,她毫不隱瞞她的目的。因爲分身乏術,忌憚東淺公子這等人,所以救了他,所以要他報仇。
動機不純,卻很是坦蕩,是篤定主意他不會拒絕吧!事實也正是如此,他無法拒絕,唐家滿門被斬,唯一活下來的他除了報仇,還能做什麼?
這裡的三個人對他要做的事情恍若未聞,只每日安安靜靜的曬太陽,吃着買回來的食物,爐子上溫些黃酒茶水,他就算是要出去,也從不過問。好似三個人每個人都在各自生活,卻又確確實實的住在同一屋檐下,莫名的和諧。
真是三個怪人!
他吃完東西,將碗洗好,將桌子擦乾淨。
“我想出去看看。”他說。
“去吧!回來吃飯麼?”開口問的還是溫韜。
他點頭:“嗯,回來。”
那三個人沒有再說什麼了,一副隨他去的模樣。他摸了摸臉,這是一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能辨認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的臉。這絕妙的易容手法是那個女孩子的手筆。
他縮着脖子出了門,穿着厚襖,弓着腰,同長安城內一般的邋遢光棍別無二致。就連街頭玩耍的孩子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在街口的石階上坐了半晌,沒有人來詢問過,甚至連多餘的眼神也無。這一坐就是一個上午,再沒有聽到有人在提他唐家的事情,他就坐在那裡,不聲不響。
不過三天而已,再也沒有人提及他唐家,前不久的風光入城,和滿門問罪的事情明明也不過幾天的事情,卻已不再有人提及了。長安啊!他抱住自己的雙腿,將頭埋在臂膀中。前不久還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彷彿瞬間老去,他活着還能做什麼?除了報仇殺了東淺公子想不到其他。
……
驛站裡的小吏坐在屋裡,屋裡燒着熱熱的炭火,小吏對着滿桌的書信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整理着信件。
從門外響起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小吏睜着惺忪的睡眼,也未看他,只出聲道:“來取信的啊!叫什麼名字。”
“我姓裴。”
這聲音真好聽啊,小吏出自本能反應的擡頭,卻看到了更好看的人,容色令人驚豔,是以不由一怔。
“看什麼?”被看的那人卻蹙了蹙眉,“信件。”
“哦……哦,”被提醒過的小吏這才反應過來,低頭從一堆信件中扒拉出一封,“這裡有一封,裴羨之,從江南寄來的。”
裴羨之點了點頭,接過了信件,轉身欲走。
小吏卻又喊了一聲:“還有一封,寄給裴宗之的,你是哪個?”
寄給……裴宗之的?裴羨之身形停了停,轉過身去:“那一起給我吧,裴宗之麼?是我大哥。”
裴羨之,裴宗之?小吏讀了讀名字,點頭,確實很像兄弟啊!便將信遞了過去。
……
……
一進門,就看到柳閔之裹得厚厚實實的坐在院子裡,裴羨之朝他略略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而後經過他的身邊。
“表兄啊,你幹嘛去了?”柳閔之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嘀咕道,“大早上就不見你的人了。”
“取信去了。”裴羨之揚了揚手裡的兩封信,“還順帶幫大哥取了,有空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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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閔之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才懶得管呢!
那頭裴羨之已經走入了屋中,到桌前坐下,拆開了自己的信,越看臉色卻越是凝重。待到看完之後,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頓了半晌,目光落到了桌上還有一封信上,這是寄給裴宗之的,看寄信地址滁州,大哥這樣的人何時認識滁州的朋友了?
滁州……滁州,不對,實際寺不就在滁州麼?難道這封信是實際寺寄來的?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拿起了這封信。信很薄,應當也就一兩頁的模樣,以蠟封口。
這信裡面會寫什麼呢?他拿着信的手顫了顫,手指摸到封口處摩挲了片刻,猛地將信放下。不行,不行,怎麼能偷看大哥的信件呢?
但是……這是實際寺的信件啊,裡頭會不會寫着什麼?
對着信件猶豫了許久,裴羨之終究還是沒有下手打開那封信,轉而將信壓到一旁的書冊下。他煩躁的起身,還是眼不見爲淨的好。
……
“李修緣!”青陽縣主大着肚子坐在牀上,痛苦的發出了一聲尖叫,“李修緣,趕緊想辦法啊!”
“我受不了了,你們……你們若是不乾淨將這孽種除了的話,本宮要去找皇帝舅舅,殺了你們!”
再一次被轟了出來,樑妙真素着一張臉,臉色不善至極,“都這種時候了,還喊打喊殺?要不是傷不得她,這等懷鬼胎之事,我早就令人一劍殺了她了事了。”
她說着看向天空:青陽園附近的人早已被勸說搬離此處一段時日了,所幸五城兵馬司的人封鎖了這裡,不然的話,這天空之上詭譎密佈,天低欲塌,怕是要將普通人嚇個半死的。明明是正午陽氣最足的時候,整個青陽園卻如同子時一般,看不到半點光亮,唯有靠宮燈照亮整座園子。
身後響起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樑妙真回頭:“她說了麼?那鬼胎的鬼父是誰?”
“她說是崔璟的。”柳離神色有些複雜。
“開什麼玩笑?”樑妙真翻了個白眼,“且不說這崔家看不看得上他的問題,就是崔璟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可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