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月下卿多情 1
名嫣黃裳多海三姝談笑時,名逝煙和月靈風帶着微生月也來到會客亭。黃裳看着三人走近,方纔因談笑被沖淡的不適感倏忽又襲來,不覺眉頭一皺。
黃裳原想掩飾過去,可惜她的一舉一動無論有多細微,都逃不過微生月的眼——這雙眼睛幾乎是爲了眼前人而生的。
微生月笑容一滯,拉住黃裳一隻手,一探——並無異狀。微生月不免惑道,“阿黃,是哪裡不舒服?”
名嫣沒有因微生月的緊張失禮而覺不適,反而被微生月的一句話引得有些憂慮。名嫣之前已欲察探黃裳身子何處不適,此時雖想上前,但微生月在場,便自己精通醫術,也不用了。
名嫣僅是走近幾步道,“方纔也有多次不適,小神龍可有看出什麼異常?”
不待微生月答話,黃裳略略一振道,“勞名夫人掛慮,我沒事。”轉又道,“阿月,如此大驚小怪作甚?你驚著名夫人了!”
微生月探不出有何異常,心道,“許是阿黃近日的心情有些茅塞,並無其他。”聽到黃裳責怪,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回頭正欲道歉,卻是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啊喂!這是神仙麼?…好似在哪裡見過?…也不似…”
“喂,呆子,看什麼呢!”黃裳見微生月盯着名嫣出神,猛然一喝。
微生月也猛然回神,忙道,“噢,失禮!在下微生月,見過莊主夫人。”
名嫣嫣然一笑,“小神龍不必客氣,喚我名夫人即可。”
塵多海見怪不怪,笑道,“名夫人之美,傾國傾城。我還沒見過那個男子乍見名夫人竟爾不發呆的。”
名逝煙跟着笑道,“不錯,不是別人看着娘發呆,就是娘看着別人發呆。”
微生月奇道,“這世上還有讓名夫人看着發呆的男子?”
黃裳轉過身去不看微生月。
微生月欠了欠身子,將藥簍解下,又一本正經道,“我只是好奇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奇男子。”
在一旁的月靈風雖也有些好奇,但已猜出幾分,擺弄着摺扇,想聽名嫣如何回答。
“就是蘭(洛)大哥啊!”名逝煙跟塵多海幾乎同時道。
微生月和黃裳聞言都略有驚訝。
月靈風則並無訝異之色。
名嫣那日看到蘭時雨,果真是出神,但自己並不以爲是“看着別人發呆”。此時臉生紅暈,並不理會名逝煙和塵多海兩人,只跟微生月三人道,“三位莫要聽他們胡說,那日我雖有些出神,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名逝煙笑道,“是,娘不過是跟逝煙的朋友都一見如故罷了,僅此而已。”
微生月才似反應過來,嘖嘖道,“原來是他呀,他整天裝…哎呀,我把他忘了,實在太不應該。”
微生月搖頭揶揄,其貌甚好。
“對!不應該!”塵多海呵呵一笑。
名嫣則是淡淡一笑,月靈風也是淡淡一笑,兩人都心道,“白衣跟小神龍的感情非同一般。”
黃裳暗喜道,“哈哈,果然是弱大哥!”又道,“也不知是誰整天裝神弄鬼?”這樣想着,不覺又看向微生月。
名嫣道,“大家都別站着了,入亭子裡坐下歇息歇息,時間也不早了,我去叫人準備晚餐。”
名嫣其時並不想呆在亭子裡,她想一個人走走。
塵多海將黃裳拉進亭子裡,黃裳思及塵多海莫名其妙的笑,便問道,“多海,你爲何一聽到有人喚姐姐‘阿黃’便笑個不停的?這哪裡好笑了?”
塵多海故意一奇,拉長嗓音道,“咦?裳姐姐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
“我家裡的小狗就叫阿黃呀!哈哈哈!”塵多海即時又大笑起來。
黃裳一愣,隨即也跟着笑起來。
微生月三人沒有進入亭子,只是看着亭子裡面的兩個人說笑,便覺得自己更比亭子裡的兩個人更爲愉快。
翌日。
微生月和黃裳在觀星海習慣早睡早起,兩人起來時四顧無人,便都往會客亭方向漫步而去。天色朦朧,雞聲靜謐,兩人巧遇,相視一笑,攜手同行到會客亭。
黃裳疑心已久,問道,“阿月,你以前見過名夫人麼?”
微生月聞言即應道,“沒有,如何了?”
黃裳皺了皺眉頭道,“我好似見過名夫人,但很模糊。似熟悉,有親近感,也有莫名的距離感。”
微生月醫術通神,摸象探脈不在話下,卻摸不透無端的心思,想起路上黃裳半是玩笑之言,笑道,“名夫人平易近人,和外間傳言大相徑庭。我們向時不以爲然,但也有潛移默化之說,一下子不能適應,有距離感也很正常罷。不過亦有親近感,足矣。”
“呃,因爲據我所知——不管是什麼樣的距離,有多遠,都會隨着日漸親近而消失,不要想太多。”微生月補充一句。
黃裳聞言心頭一熱,雖知微生月並不真如他所說的這般行事做人,卻甜道,“我以前沒發覺,原來阿月認真的時候其實是很…”
微生月截下話頭,很正經道,“我有認真麼?在什麼時候?”
黃裳話聲一滯,忽然一笑,一拳打在微生月胸口上,“口舌招尤!”
兩人談笑一陣,朦朧間看到有人走來,待走近了,認出是名逝煙。
名逝煙清聲先道,“兩位好早。”
微生月習慣早起,並不覺得有多早,但看見名逝煙也這般早,便笑道,“好早。不知逝煙爲何也這般早?”
名逝煙道,“在觀星海所見所行,醫者怕是天底下最起早貪黑之人。”又道,“昨晚莊主夫人好似有些不舒服…”
“咦?”黃裳奇道,“名夫人看起來並無異常吧?”
名逝煙笑道,“你信我就行。我敢打賭娘今天會起得很晚…所以我這個少莊主免不了要做個代理莊主,招待好客人。”
黃裳撲哧一笑道,“哎呀,我正想着會是誰伺候我們洗漱,原來是少莊主,可要折煞本姑娘了。”
“好說好說。”名逝煙連連作揖道,“兩位回觀星海,娘若不能及時出來送行,還請兩位擔待則個。”
名逝煙拱手抱禮,樣子十分好看,黃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有樣學樣地笑道,“好說好說,我們就擔待則個,一定等名夫人起來。”
微生月接道,“正是,我們不知夫人有恙,未及詢候已是造次了。再來一個不辭而別豈非造三?古往今來,未之有也。”
黃裳嬌視微生月,吃吃而笑。名逝煙則朗然大笑。
天已大亮,月靈風和塵多海也都早已起來。微生月和黃裳只等名嫣起來,做個道別,便即離莊。
名嫣昨日聽到洛白衣消息,心情忽地跌入空淵,相思強忍不發,望着一彎皎潔新月,也覺得“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送月華流照君”。
名逝煙看出異常,雖不知爲何,卻料定名嫣會晚起——“娘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誰也改變不了她分毫。”
果然,名嫣起來時已是辰正,洗漱出來,看見微生月和黃裳正候着,抱歉道,“多有怠慢,失禮了。”
黃裳看名嫣不同昨日,心道,“嫣姐姐怎麼好似變了個人似的,如此冷靜溫婉,與昨日的嫵媚俏笑相比,倒令人有說不出的拘謹。”嘴上卻道,“名夫人您太客氣了,您身體不適,我們卻還讓您喝了那麼多的酒。”
名嫣嫣然一笑,微嗔道,“必是權兒胡說。”
名逝煙對名嫣總喚自己“權兒”之舉,既不滿,又無奈,即道,“好了好了,小神龍和裳姐姐還要趕路,不能耽誤了。”
黃裳冷不丁道,“這話聽着倒像是逐客令。”
名逝煙即應道,“那不如再多住幾天?”
黃裳聞言始覺着了道,不覺一怔,旋又笑道,“我跟你開玩笑呢,你又不是小孩子,幹嘛這麼較真?”
衆人齊笑。
微生月接道,“他日有空,再來拜訪。”
名域山莊四人送客出門,差不多走到門口時,猛地一愣,都停下腳步來——面前竟是意想不到的三個人——
其中一個便是瓊柯。
名嫣見到瓊柯,心道,“這瓊柯也越來越不規矩了,怎麼不報告一聲就帶人進來?”忽又暗自一笑,“定不是她的鬼點子。”
不等臨別和送行的人開口,被撞見的三個人中的另一個女子已先訝道,“裳姐姐,原來你在這裡!哈哈,好彩讓我遇着了。”
此女子正是皇甫飛卿。
皇甫飛卿又見眼前的勢頭,眉頭一皺,又道,“這架勢是要做什麼?裳姐姐,我有話要問你,跟我來。”皇甫飛卿不管衆人訝異,拉起黃裳快步走到偏僻一處。
皇甫飛卿開門見山,“裳姐姐,你是不是鮫鈴!”
黃裳奇道,“什麼?”
皇甫飛卿又道,“你是不是認識褚師大哥?”
黃裳又道,“什麼?”
皇甫飛卿急道,“褚師鈴,褚師大哥。”
黃裳這才淡淡一笑,道,“聽說過,怎麼?”
皇甫飛卿轉即尷尬,笑道,“哈哈,沒事了,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最近想當神探都想胡塗了。”
黃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以應。
皇甫飛卿忽地一個激靈,又道,“裳姐姐這是又要走了麼?”
黃裳點點頭,笑道,“我和阿月離開觀星海已有一段時間,很多事都耽擱了,想快些回去整飭。”又道,“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皇甫飛卿恍恍不覺。
黃裳突然又道,“對了,我聽說你跟弱大哥一起,弱大哥他…他還好麼?”
“好!”皇甫飛卿一笑,道,“很好啊。多海也好吧?”提到塵多海,皇甫飛卿隨即扭頭望向塵多海。
塵多海正怔怔地盯着皇甫飛卿看,看見皇甫飛卿望過來,慌忙低頭一躲。
黃裳看着眼前的姑娘,心道,“這丫頭在多海面前卻儼然大人看小孩似的,極盡溫柔之能事,可真有趣。”黃裳這般思人,卻不知自己也是如此,時而憂傷,時而喜樂。
“裳姐姐,你笑什麼?”
“姐姐想着有這麼個好妹妹,真是開心。”
皇甫飛卿一樂,“是麼?”
黃裳舉起左手,“是的!”
皇甫飛卿即咯咯而笑,想及自己唐突之舉,便拉起黃裳道,“我們快回去吧。”
兩人回來,塵多海即撲進皇甫飛卿懷裡,也不說話。皇甫飛卿抱着塵多海,目光不時落在站在一旁的月靈風身上,不願離開。
冷花兒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平時大大咧咧,今日今時卻不知爲何沒有去打擾。
塵多海忽然開口,竟是泣道,“姐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麼?可你回來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拉着裳姐姐走了。姐姐,我的心好疼,好疼。”
衆人不禁默然。
此情此景,看得黃裳一陣心酸,她看出塵多海對皇甫飛卿依賴,卻不料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皇甫飛卿亦覺造次,心疼不已,柔聲寬慰道,“是姐姐不對,姐姐道歉,好不好?要是不好,姐姐…”
塵多海知道皇甫飛卿招不住自己傷心,聽着皇甫飛卿安慰,自知不可再讓她說下去,急忙放開,破涕爲笑,道,“傻姐姐,你真容易上當,我騙你的!”
皇甫飛卿怎會不知塵多海的心思,但見塵多海如此,既心疼又高興,終於一笑。
衆人見塵多海本是淚眼婆娑,轉眼嘻嘻哈哈,竟一時憂愁,不是滋味。塵多海見狀,連忙緩和氣氛,“都怪多海任性,各位不要這樣,不然我深感罪孽深重,又要哭了。”
名嫣上前將塵多海摟進懷裡,疼惜道,“在名夫人的莊子裡,不準多海再哭。”
塵多海很享受道,“許我也不哭了。”
微生月和黃裳道別,出了大門,一步一回頭,漸漸消失了身影。
月靈風和皇甫飛卿久別重逢,愉悅難表詳細。是夜涼風習習。皇甫飛卿向來愛穿青色衣服,今晚卻披了一件白色裳衣,青白之間,別有一番風味。
塵多海見到身披白裳的皇甫飛卿,當即拍手稱讚。
皇甫飛卿只淺淺一笑道,“此是借用名夫人的。”
塵多海脫口道,“比名夫人穿着更好看!”
皇甫飛卿笑道,“你不用太過溢美,也不知無心姐姐現在何處。”
塵多海奇道,“姐姐不是跟洛大哥和無心姐姐在一起的麼?”
皇甫飛卿道,“去的時候是一起,但是見到齊先生之後,齊先生要洛大哥和無心姐姐留下一個月。期間齊先生叫我們幫他尋找失散多年的女兒。”
“失散多年的女兒?那找到了麼?”
“嗯,找到了。”皇甫飛卿笑道,“她叫謝飛絮,她還有一個妹妹,叫謝猗。”皇甫飛卿忽起揶揄之意,又道,“小猗跟你極似,讓人頭疼得緊呢!”
“姐姐嫌棄我!””
“真的很頭疼。”
“還說!”
“哈哈。”皇甫飛卿開懷一笑,道,“不說不說,日後你們相見,一定好玩!”
塵多海轉開話題道,“說正事。”
皇甫飛卿頷首道,“我們還結識了一個神秘的黑衣女子。”
“黑衣的女子?還是神秘的?”
“嗯,”皇甫飛卿點點頭,“她自稱鮫鈴,姐姐懷疑她是裳姐姐,所以今早…”
“原來爲此…”塵多海皺眉道,“那我真是無理取鬧了。”
“不是多海的錯,都怪姐姐魯莽,姐姐…”皇甫飛卿話未說完,忽被塵多海封過來的雙脣阻住,同時後腦勺也被一雙玉手緊緊扣住,不知掙扎。
過了許久,塵多海偎在皇甫飛卿懷裡呢喃道,“若姐姐是個男兒,多海一生一世,便只愛姐姐一人。”
皇甫飛卿一笑道,“若真如此,風大哥豈不是會很痛苦?”
塵多海忽也笑道,“對呀,若姐姐真是個男兒,洛大哥和風大哥都黯然失色啦。這樣洛大哥也不敢叫劍葩了,多可惜…啊,不對不對,這樣該多好,這樣洛大哥就不敢跟我搶無影的名號了,世上就只有我一個無影…”
塵多海浮想起來。
皇甫飛卿有些奇道,“多海,你是不是很喜歡洛大哥?”
塵多海嘴一嘟,反詰道,“姐姐不喜歡麼?”
皇甫飛卿咯咯一笑,“可這不一樣啊。”
“怎麼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一樣。”
“不一樣。”
“請你說出不一樣的道理來。”
“不一樣。”
“一樣!”
兩人咯咯笑着,拌了一陣,皇甫飛卿道,“姐姐跟你說一個很有趣的事——”
“嗯。”
“鮫姐姐在報名號的時候提到了褚師大哥。”
“咦?”
皇甫飛卿又講一遍那次際遇,接着道,“然後呢,褚師大哥原來曾在許久之前被一個貌美的姑娘仰慕不已。”
“巧的是鮫姐姐就是仰慕褚師大哥的姑娘?”
“這個不清楚。”皇甫飛卿皺眉道,“褚師大哥不太記得許久之前的事了,只記得那姑娘身着黃衣,我懷疑是裳姐姐。”
“爲什麼?”
“因爲…”
“什麼?”
“鮫姐姐做的飯糰跟裳姐姐做的幾乎一模一樣!”
“嚇?”
塵多海幾乎要笑起來。
“所以我很困惑。”
“那姐姐跟大家說了困惑沒有?”
“只說了一些,”皇甫飛卿愁道,“我不能肯定的事,堅持下來若是誤會了裳姐姐,就大大的不妙了。”
“對啊。”
皇甫飛卿點頭,又道,“我們本想趕回客棧讓褚師大哥認人,不過我們遲了一步,回到客棧,尺素姐姐卻說裳姐姐已跟明月醫離去了。我跟冷大哥追來,正好在這裡遇到,只可惜褚師大哥沒有一起來。”
“那即使鮫姐姐就是裳姐姐,又有什麼關係?”
“因爲我們中間可能有大宗師的暗樁,而鮫姐姐正是大宗師的人。”
“啊!”塵多海一驚,“那姐姐還懷疑裳姐姐麼?”
“這個不重要了。”皇甫飛卿笑道,“先前顧慮的是跟大宗師比鬥,就要全身而進。現在裳姐姐已回觀星海,也就不用費心思去猜測,日後總會明白的。”
塵多海若有所思,“那除了裳姐姐,還有誰不能參與行動了?”
皇甫飛卿回道,“還有千姐姐和尺素姐姐。”
塵多海聞言皺了皺眉頭,愁道,“兩位姐姐會不會很憂愁呢?”
皇甫飛卿笑道,“傻丫頭,怎麼會呢?爲了配合行動,兩位姐姐自然無怨。另外就算兩位姐姐是暗樁,又有什麼關係?”
塵多海卻有些茫然。
皇甫飛卿解釋道,“就好比現在姐姐被查明是暗樁,多海會怎樣?”
塵多海忽地抱緊皇甫飛卿。
“多海不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