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正頓了一下:“回太子話:是因爲,我母親故去後,父親遵孝道聽從祖母之命續絃娶回後母,馮氏毒辣兇狠,虐打姨娘、幼弟幼妹,我與妹妹上前阻攔,與馮氏爭辯,馮氏壯大有力,將妹妹的頭撞在桌角,昏死過去,我欲要救護,被她用凳子砸傷鼻子,我一怒之下顧不得家法禮規,扇掌惡婦,馮氏不依不饒,祖母震怒,要求父親懲罰我們兄妹,父親歸家不知爲何事煩惱,叫人將我用皮鞭抽打一頓,兄妹鎖進柴房,未作理會。因怕馮氏再生毒心,害我兄妹性命,半夜三更大哥和小僕幫助我逃出家門,大哥說,妹妹醒來逃脫不了被送往鄉下農莊或山裡庵堂的命運,又弱又小,到時怎麼死的都不懂!讓我背了妹妹,往江南去投奔外公,大哥一再囑咐我看好妹妹,我……我卻半路上乘船時粗心大意丟失了她!”
竟然也是在船上,就這麼把小喬弄丟了!
趙瑜瞪了黃文正一眼,又疼惜地看着眼前的可人兒:小喬乖,哥哥對不住你!從今後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了!
關於小喬,敬王知道得不多,當年太子幫助端王找人時,有所顧忌,小喬是個孩子,三兩年間肯定長大了,且變化不會小,怕知道那件事的人多了,會出現冒充頂替的,同名同姓找上門來,說自己叫小喬,失散了個哥哥,是實情的話,你能治人家的罪嗎?若是嚴懲假冒,弄不好又嚇到那個真的,不敢再來了,這才真是得不償失!因而未對此事過多作喧染,只是悄然明察暗訪,真正懂內情的只有皇上、太子和端王本人,皇家兄弟姐妹都不得而知,敬王還是問過多次,太子才肯說了一點點。
因而此時當敬王聽到見到小喬。知道她曾與失憶的四哥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相攜相伴一年多,不由得刮目相看,心裡原先對罪臣之女的冷漠成見悄然淡去,投向小喬的目光滿帶同情——七歲,纔多大一點啊,被親哥哥遺棄,驚慌失措自己找個哥哥陪護。還沒機會選個好的,遇上四哥這樣不省人事、自顧不暇傷重要人照料,她當時得有多麼無奈,多麼辛苦!
小喬微笑道:“也不能怪哥哥,那時天暗沉沉的,雨下得極大。坐船的人也多,其中有小孩兒,哥哥以爲我下船了,其實我還在船上……船很快又開,就這樣失散了,後來哥哥找過我好久,我和端王被老農所救,住在附近一戶農家院子裡,竟是沒遇上!”
太子點頭:“那一天初始時是晴和天氣。後來才變得陰沉沉的,大雨傾盆,對逃命的人有利有弊,我們逃得很辛苦,也容易隱藏行蹤!”
想起當年那段經歷,太子又深吸口氣,微眯起眼:“你父親光顧追殺我們,沒想到自己的兒女也在同一天離家出走了!兄妹失散,小喬陰差陽錯遇上我四弟。一同逃難。這也算是樁奇事!”
小喬朝向太子作揖行禮,認真道:“太子殿下。可否允許小喬說幾句話,是關於我父親黃繼盛的!”
太子看着她:“想爲你父親犯下的罪申辯麼?”
小喬目光坦然:“只是陳述事實!”
“若是事實,可以說來聽聽,若是杜撰胡謅,便不必說!”
“多謝太子殿下給小喬這個機會!”
太子道:“真的覺得你父親有冤,可以找有司複查求證,爲何到現在纔想到要申辯?”
“時機未到——兄妹勢單力薄,有許多內情不得而知!”
小喬不急不緩:“未敢說我父親沒有罪!但確實冤情深重!小喬曾想過上殿敲響登聞鼓,若登聞鼓響,皇帝便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親自審問冤情!事關重大,牽扯不多,卻需要太子、端王在場!因爲,我父親當夜非但沒做有罪之事,反而立有奇功!二位殿下是最有力的證人!思及敲響登聞鼓,須得經受上殿前的三十大板,哥哥或能抵得過殿前棍棒,小喬卻一定受不了!因而未敢妄動,當然若是未得太子和端王支持,我們兄妹還是要捨命爲之——事關父親清白,一世英名,不替父雪冤,枉爲人子!”
一頓激昂說辭把堂上衆人聽得又是一楞一楞的,趙瑜不管小喬說的什麼父親有罪無罪,先就驚出一身冷汗:還好趕緊闖林宅認了他們,不然這一對傻兄妹求告無路,想不通跑去敲登聞鼓,他又不知道那妹妹是小喬,不是白白找死?
皇上日理萬機,哪能輕易爲民間小事分神?爲防有人無事生非,擾亂皇帝日程安排,耽誤大臣議政,責有司特設殿前三十大板,以懲戒膽敢挑釁朝庭威嚴的市井無賴,有冤無冤,先過得了這一關,方能上殿告御狀。
一般只有受到天大奇冤的人,纔會以必死的決心去衝這一關,監責官會酌情處理,可就算照顧小喬這樣嬌嫩柔弱的小女孩,只讓五大三粗的殿前侍衛掄起大板子拍打十下,她也就嗚呼哀哉了,還有什麼機會上到殿堂。
太子說:“你知道登聞鼓?不錯!只怕你就算有那個膽量,也未必能走到鼓旁!你以爲那地方是可以亂走的麼?讓人知道你用意,便執拿了你!”
小喬平靜地說道:“登聞鼓,是爲皇帝傾聽朝堂之外民衆的耳朵!朝庭有嚴令,但凡阻攔敲打登聞鼓者,不論官職大小,一律嚴懲!就像百姓無奇冤不會輕易去試那殿前三十大板一樣,官員們應也不敢輕易攔下敲鼓之人!這纔像是泱泱大國、清明朝綱!”
太子頓時定住身形,黑潤的眼眸散發出灼灼光華,盯住小喬,彷彿要把她照亮了嫌不夠,還要點燃。
端王一直在小喬身邊,太子沒讓小喬坐,他就站着陪她。從小喬開口說話起,他便不言不語,印像裡小喬是多話的,不讓她表達完意思會着急,連他都感到不痛快,因而他由着小喬說。還如從前那樣,打算在中間她說得不合理的地方替她補充一二。小時候的小喬年紀不大,腦子卻異常清明,沒說過毫無條理的言語,只在認知有限的情況下,會向他請教。
這時候見小喬的話觸動太子,趙瑜擔心小喬害怕,就更靠近一步。伸手輕輕拍了拍她肩背,手就搭放在她肩上不動了。除了壯膽,也提醒她說話注意語氣詞辭,就算懂得很多,有些也不必要都說出來。
小喬偏頭看看趙瑜,微微一笑:已經到這地步。還能怕麼?有猛藥就下!
敬王定定看着小喬,小女孩兒太神奇了——登聞鼓是前朝皇帝爺爺所設,因未完善相關律法,只限於朝官們有緊急大事時才用,晉王時期曾廢棄,到父皇登基,感念先帝親民之意,才真正議及民衆化,請內閣探討制定出相關律法。頒佈下去不過一年時間——只是針對於百姓登殿敲鼓那一套,至於小喬說的官員若有阻攔,必定嚴懲不貸這點,內閣尚未議定如何個嚴懲法,皇上僅僅在朝堂上提過一遍,意在警示而已,未曾公開頒佈,事不關己,端王都未必瞭解。她怎麼如此靈通。連這個都懂?
威義侯也狐疑不解地掃看一眼韋越雲:她是黃繼盛的女兒,難不成黃繼盛在朝堂內還有人?
太子和小喬對視着。臉上沒有表情:“小喬,只是你的化名,你已經不是七歲的小喬,聽說你小時候就聰明異常,此時長大了,應勝過從前!倒是不該小瞧了你,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太子殿下:我是父親長女,名叫黃文嬌!那邊是我二哥,名黃文正。”
“那就該叫你本名了——黃文嬌!”
太子揉揉額,本以爲今天不用上朝可以清閒一天,沒想到竟遇到這檔子事。
“看來今天本宮又要勞累了!你這麼能言善辯,博知廣聞,連登聞鼓未完善律法都拿出來敲打,不聽完你的申訴,你不定怎麼編排本宮!”
小喬俯首行禮:“文嬌不敢!”
“諒你也不敢,可有人給你撐腰,你就敢了!”
太子坐回位子上,朝趙瑜和小喬揮手:“好好坐下來說話,看見你們這樣兒,本宮頭痛!”
趙瑜行禮:“多謝太子賜坐!”
小喬依樣:“多謝太子殿下賜坐!”
太子見他們坐下去還牽着手,好不鬱悶,太子妃細心地替他換了杯熱茶來,他輕抿一口,就聽太子妃吩咐:
“不要給韋小姐上茶,上一杯白開水!”
太子險些噴茶:再怎麼是罪臣之女,礙於趙瑜,這時候未能定量罪名,她還是趙瑜的女人!太子妃居然這樣,連杯茶都不給人家喝,不怕趙瑜惱恨夫妻倆小器?
擡頭卻見小喬起身笑殷殷對太子妃行禮:“多謝太子妃!”
和她並排而坐的趙瑜則從侍從手上接過白開水,很自然地喝了一口,遞放到她面前桌上,說道:
“有點燙,留一小會!”
小喬點點頭,所有人都看得發呆。
太子妃湊近太子,輕聲道:“韋小姐在內院也如此:不喝茶,只喝白開水!”
太子點點頭,擡眼溫和地看看太子妃:“你下去吧,若想聽,只在後堂坐着,這幾日又說身子不適,別累着!”
太子妃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微笑道:“妾身明白,謝夫君關心!”
上位軟榻距離下邊座位有幾步遠,夫妻倆在上面說悄悄話,底下的幾個自是不好意思故意去偷聽——他們也沒那個心機,除了黃文正獨自站在末位之外,敬王和侯義侯並排而坐,卻互不搭理,也沒別的人可以說話,只好看對面的端王和小喬,那兩個喝口白水都那樣甜甜蜜蜜,兩情交融,看得人忌妒生恨,然而相對而坐,不想看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