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榮發陰沉了臉,這女人一旦露出本來面目就再也不想遮蓋,當着女兒們,打也打過,現在還罵得這麼難聽,自己是半點面子沒有了,內心更覺冰冷無趣,眼望窗外,淡然道:
“六福樓從你祖父手上傳至你父親,再到我這裡,興盛紅火幾十年,經久不衰,除了風味醇美的傳世佳餚,與各人的勤謹操持、善於經營打理分不開,更需要依靠場面上各種朋友,擴大人脈、聚籠名氣,你父親在時就攀周家和秦家,秦家是地頭龍,周家長子在縣衙任主薄,那是因爲周家女婿是現任太爺,你想過沒有?縣太爺快五十歲了,周家姑娘才二十來歲,老夫少妻,會是主母嗎?嫁給他生了個兒子,這孩子會是嫡子?連任兩屆縣官,一直不動窩是因爲貪戀嬌妻稚子呢還是上邊沒人提攜?前兩天聽說他可能要走,一年後下任縣官到來,周家還有女兒嫁給新縣官嗎?到時候花橋縣是誰的地盤可就不懂了!不過你應該知道:喜來登與縣太爺、周家和秦家關係處得也不錯,冬哥兒找的靠山是天香樓、雅趣館!那兩個頭牌交往的俱是達官貴人,有的官位品階高不可攀,是我們這樣人聽都不曾聽過的,她們輕輕說一句話,比縣太爺手上驚堂木可還管用!”
戚王氏臉色一變,擡眼瞪着戚榮發:“當初你爲什麼不攀上這兩位主?”
戚榮發笑了笑,輕抻衣襟:“你捨得嗎?銀子你捨不得,晚上我稍夜點回家還要三審五問方能上牀睡覺,我哪裡找時間去攀結人家?點心佳餚美酒也送過無數,人家吃多了覺得還不及自己院館裡的廚子做的好,送乾股太少了人家不稀罕,多了你疑心,呵呵!這就錯過了!”
戚王氏咬牙切齒:“希望你那好兒子陷在天香樓,被那些女人榨成人幹才好!”
戚榮發麪色一端:“當着女兒們。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你怕了?我是隻會生女兒,沒生得出兒子來,等着看你那唯一的子嗣什麼下場!”
“你放心,我這個當爹的不好,他娘可好得很!天性善良從不做壞事,我祖上也不是惡毒之輩,冬哥會有好日子過——他就要娶親了,媳婦兒聰明能幹懂事又孝順。十分敬重愛戴她婆母,今年才及笄,我的冬哥十九歲,正好,正好!”
戚王氏面色慘白,雙手捧心,兩個女兒嚇得直哭,瑟瑟發抖卻不敢上前問一聲,戚榮發冷眼看着戚王氏坐在那裡用力喘氣,耳邊聽得車廂外王家族侄問到:
“姑母。到喜客來酒店街前了,那店門前人好多。好像有當官的在,咱還要不要打上去?”
戚榮發眉頭一挑,應了句:“打啊,怎麼不打?都給我上!”
“你……好惡毒的心!”
戚王氏顫抖着伸出一隻手指住他,淚水從瞪圓的眼中淌落,見他自顧悠閒靠坐在墊子上不動,擺明了看熱鬧的架式。心中絕望,怎麼變成這樣了?他趕過來不是爲了阻止自己闖禍的麼?就吵了這幾句,他便要伸手在後頭推她一把。族侄們衝上去還不得被官兵捉住,冒犯巡撫,得罪縣太爺,這罪名可不小,到那時六福樓還能保全嗎?沒有了六福樓,花橋縣就只有喜來登一枝獨大,笑攬南來北往源源不斷、絡繹不絕的客人!十幾年的恩愛夫妻啊,爲他辛辛苦苦生下四個女兒卻抵不過棄妻的一個兒子!他就這麼跳過一邊,爲了兒子的酒店崛起壯大,樂於看六福樓毀在她手裡,看她跌得又重又慘,是不是恨不得她死掉,好讓他回去跟那對母子團圓?
真是如此,其心可誅!
戚王氏看了看兩個女兒,咬着牙拼命撐起身子擠到門簾旁邊,喝了一句:
“都不準動,給我……回去!”
其實王家族侄也不是沒有眼色,見到人家酒店門口有當穿官服的人在,哪裡就敢冒然衝打進去?只歸攏了打手們圍在姑母的馬車旁,並沒輕興趣妄動,倒是戚王氏一時着急,痰迷心竅,說了那句話後人就轟然倒下,昏了過去,一雙女兒哭哭啼啼,跟隨的僕婦靠近車旁看了,也大呼小叫,引得後面馬車裡另外兩個小女兒在奶孃婆子陪同下急忙奔來,四個女兒扶起娘,哭的哭喊的喊,戚榮光早下了車,皺眉看女兒們亂成一團,喝道:
“哭什麼?眼淚能救得活你們的娘麼?還不趕緊往前面醫堂去請大夫診治,沒腦子的東西!”
大女兒聞言,趕緊擦拭了淚水,吩咐車伕自往藥堂去,幾個族侄跟過去兩個,其餘的帶了那一羣打手,在戚榮光的瞪視下,怏怏而歸。
八月十五佳節過後,冬哥和大妞的喜期將臨,鄭大嬸打發大妞二妞先回鄉下,自己帶了冬哥和一幫夥計在城裡忙得後腳跟不上前腳,一邊應付酒店老顧客,一邊準備迎娶之事,新房的鋪排還是請的街坊鄰居大嬸大媽們來弄,好不容易捱到吉日,迫不及待地請了媒婆喜娘,冬哥平日結識的一羣朋友紛紛趕來相助,糾集起來組成一大隊迎親人馬,擡着喜轎浩浩蕩蕩開出城,一路吹吹打打,走了半天進到蓮花村,把潘家人嚇一大跳:這陣勢是迎親呢還是搶親呢?少不得幾百號人啊,隊伍打頭的從村口進去鑽出後村了,那披紅掛綠的尾巴還纔剛走到村頭。
負責酒肉席面接待的潘大伯父子幾個慌了手腳,往大里估算也只會來個百八十人,誰會想到超出這麼多?趕緊地立即帶了人,就近往別村去尋生豬牛羊,臨時要買,也壓不得價錢了,拖回家來直接宰殺,割肉煮熟上桌待客,倒讓迎親的人們吃了個新鮮。
大妞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錦繡嫁衣看得姐妹們羨慕不已,紛紛贊她好手藝,大妞也不說話,低着頭獨自享受內心的甜蜜——每天在酒店裡忙碌的人,哪有閒功夫繡花?她也不會那巧活兒,便坦白告訴冬哥自己不會繡花,天天忙,沒空做嫁衣,冬哥說有什麼難的?直接去繡莊買兩套!未婚夫婿陪着未婚妻去繡莊挑選嫁衣,把繡娘們看傻了,又是羨慕又是打趣,大妞十分高興,也擔心自己不會女紅,會被冬哥輕看,冬哥笑着說:你就是會我也不贊成你做那活兒,娘年輕時候也繡過花,眼睛都險些弄壞了,後來沒空繡花,眼力反而好回來。
各樣俗禮完成,大妞得了長輩囑咐,不能回頭,在衆姐妹的陪護下,含淚戀戀不捨地走出熟悉的院門,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轎,喜樂奏響,花轎在親友們的祝福聲中擡起,喜氣洋洋的迎親隊簇擁着花轎,離開蓮花村,歡歡喜喜趕回城裡拜堂去了。
大妞這場婚禮算是極熱鬧有看頭的,小喬兄弟卻因怕人多眼雜,照舊鎖在厚院。小喬不能到前院看大妞出嫁,只好像只大璧虎般緊貼在籬笆上,眼巴巴透過竹片縫隙往前院探看,一直看到花轎離開,喜樂聲越去越遠了還不捨得離開那地方。
汪浩哲背手站在搭得高高的葫蘆架下觀賞大小葫蘆,見小喬動也不動,便摘了片細葉凝氣發力擲過去,相距五六步遠,薄薄的樹葉被一股輕微力道控制,直直砸到小喬脖頸,小喬伸手摸摸後頸,總算回過頭來,懷疑地看看汪浩哲,又擡頭看看天,說道:
“沒下雨啊,怎麼感覺有雨滴打到我這裡了!”
汪浩哲脣角上揚:是自己學藝不精,還是這功夫着實難練?從十歲起練這手飛花摘葉,到現在只練成雨滴般的力道!
“小喬,不是雨滴,摸到那片樹葉沒有?是我摘葉打中你的!”
小喬不可置信地翻看手上那片樹葉:“不會吧?這麼神奇?真的感覺有沉甸甸的雨滴砸到我脖頸了呢!”
“你再看!”
汪浩哲又擲出一片樹葉,這回打中小喬肩膀:“怎麼樣?”
小喬笑了:“還真是!不過剛纔打到皮肉像雨滴,這回卻沒感覺,身上穿着衣裳呢!哥哥你真厲害,樹葉能射人,這可是很需要技巧的哦!”
汪浩哲看他一眼:“技巧是什麼?這叫飛花摘葉,是我師門中一種很難練的武功。如果能練得好,可以當暗器用,殺人如等閒!”
小喬瞪眼:“爲什麼要殺人?”
汪浩哲輕嘆:“有時候……不想殺人都難!哥哥夢見過殺人,不然我們如何能逃脫追殺?就算不殺人,總要防身——我以前沒想到,這一招倒是很適合你,不然哥哥教你?練這個需要耗時很久,但不會太辛苦,你只需要練好內功,氣力凝聚於指尖便成,如何?”
汪浩哲閃閃發亮的眼睛誘惑不了小喬,她斷然拒絕:“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能擋就擋,不能擋就逃,逃不了也算了!一輩子不過活那幾十年,不好好享受生命,浪費時間去研究殺人防人,我覺得不可取!”
汪浩哲像泄了氣的皮球,垂下眼眸轉身走開:“真懷疑你是不是……男孩!一點血性沒有!”
小喬在他身後擠眉弄眼:哥哥你真相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