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親戚們並未注意到黃老太太的失意,只顧嘖嘖稱奇,羨慕不已:
“看見沒?端王爺是極疼端王妃的!哎喲,端王妃真真是好福氣啊!”
“是啊是啊!端王妃瞧着就是個福澤深厚的,生在這家裡,這個家都跟着享福,如今封了侯爵,少不得要蔭護幾代人!”
“端王妃肯定是有福氣的,將來嫁進這家裡來的少奶奶們一樣有福——那可真正是坐享其成,一進來就是侯府少夫人,聽說江南跟來一位姑娘,急赤白臉要等着嫁給二爺呢!”
“那是,黃家二爺能幹着呢!如今進了京城兵馬司,進兵部是遲早的事……瞧那邊沈夫人,她家女兒也訂給二爺了!”
“啊?不是有正妻了……難道做妾?”
“那怕什麼?出身在那裡,能爭便爭,長長一輩子呢!瞧瞧林氏……如今是侯夫人了!將來這個家還不歸她掌着?這就是福氣啊!”
黃老太太聽着衆人議論紛紛,心緒難平。
當年全家從刀口下被拉回,流放出京,她撫額慶幸,想着保得兒孫性命就不錯了,母子倆也算對得起黃家列祖列宗,之後便由着兒子將林氏扶了正,畢竟下邊幾個小兒女,再破敗的家,沒個主母不成樣子。
誰能想到還有今天這般富貴?
這樣光耀燦爛的門庭,交放到一個丫頭扶起的妾手裡,她是無論如何不甘心。
林氏是良妾,藍布小轎從側門擡進府,那是韋氏假做賢良,在她的眼裡,從來只當林氏是黃家一個丫頭!
是她兒子用銀子買的,只不過兒子厚道,被她美色所惑,養作外室。不曾具下賣身契等文書罷了!
就看不得林氏那狐媚樣,看見她就想起當年老太爺那兩個妾,這心裡的一根刺,原想回京就拔了去,誰想皇帝聖旨封賜,竟然也給了她封號!
輕易拔去是不行了,得想法子擠開她,就讓她頂着個二品誥命的名頭。還做她的妾去吧!
至於這些孫子孫女,只要繼盛兒聽自己的,他們敢忤逆不孝?
文嬌這死妮子,從小就不與做祖母親近,如今長大了更是傲慢無禮,做了王妃也是因祖宗積德,顯靈保佑,應該更加孝敬長輩纔對,竟反而越發不像話,屢屢不肯順從祖母意願。今天當着這麼多客人的面,她不陪着祖母待客。獨自託大去裡邊躺着,還拉了林氏相陪,她想幹什麼?想讓人知道端王妃是庶出的不成?
她不要體面,黃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家教規矩學不好,倒是天生承襲了林氏的狐媚惑人,看看端王爺,被她迷成這樣。這才分開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急不可待地就要見面,成何體統!
黃老太太看向一旁安靜布茶。不停爲客人們送上熱茶的侄女豐玉容,面帶笑顏,耐心細緻,溫柔大方又清麗可人,這,纔是當家主母的樣子!
哪像那對母女,像見不得光的老鼠,面都不敢露,自躲往一角去偷偷閒話,親戚們不定怎麼笑話!
黃老太太微微有些忡怔,她原本只顧到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拉扯大的兒子,想給他另尋一個體麪人家的女子做妻室,趕來認親的孃家侄媳帶來了玉容的消息,說玉容是合適人選。
玉容是黃老太太的三哥在五十歲上生的老來子,爲母守孝三年整,過了女子最好的婚嫁之期,而今二十歲上下的男子,除了像文義這般病得動不了,哪還有未娶親的與她婚配?文正雖然也未婚娶,卻已是妻妾成羣等着要進門……玉容要想嫁人,也只好做繼室填房之類,嫁去一般人家做繼室,不如給了忠義侯做平妻,輩份相當卻又年輕貌美,哪裡去尋這樣合適的人兒?
當年黃老爺子去世,妾室庶子與正室爭財產,黃老太太可是靠的她大哥和二哥、三哥過來幫忙,處置了妾室,才保得全這份家產。
如今繼盛貴爲侯爺,官高位顯,娶玉容爲平妻,照顧她一輩子,那是理所應當!
林氏終究是有年紀的人了,男人們的心思擺在那裡,玉容年輕水靈,容貌不比林氏差,繼盛會寵她的!
侄媳又勸老太太:孫子們漸漸長大,給繼盛尋平妻,也該考慮一下孫兒們,像文正,小小年紀,已經是五品武官,幾人能有這般殊榮?而文義若是病好起來,便是承繼世子位!娶別人家的閨女,必定將黃家的好運勢帶去別人家,不如娶自己家親戚的姑娘,豐氏這些年大不如前,十年間都沒人出仕,若能得忠義侯府拉一把,可就上來了!父祖們向來誇讚姑祖母聰慧有福,如今果然應驗了老輩們的話,姑祖母封了一品的誥命夫人,生的兒子命格金貴,不到五十歲就封了侯爵……咱們豐氏家族的外孫封侯,這是多大的榮耀!西京那邊祖宗祠堂已經準備好了,單等文正娶了新婦,親事忙完後,便接姑祖母和侯爺父子們回去祭一祭外祖!到時只怕方圓十幾里人家都要來賀,咱們豐家的門楣從此也有了光彩……日後咱們京城這一支豐氏再強大起來,那也是姑祖母的功德,無上功德啊!
老太太覺得這位侄媳說得很在理,當時就決定要爲文義選一名豐氏女,成親沖喜,誰知文嬌仗着自己即將嫁做王妃,不與長輩商量,自說自話直接將文義送去江南,老太太差點沒氣暈,若不是兒子攔着,便走去指着文嬌大罵一場:賤女人生的女兒,果然沒一點大家閨秀風範!說風就是雨,說走就走了,也不讓與老人家道個別,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家沒大人,盡是些小輩子拿主意,也不考慮周全,文義病成那樣,萬一死在路上呢?如何收場?難道就由着他做孤魂野鬼不成?
接下來文正也不讓人省心,既然有了兩個妾,再多一個也不在話下,二舅公的孫女兒相貌溫柔敦厚,看着是個好生養的,想指給他,他話都沒聽完,直接望外就走,黃老太太氣白了臉:這個家怎麼啦?都反了不成?
今天姑娘帶新姑爺回門,特意讓親戚們來多些,顯得家裡熱鬧暖和,一派和樂昌榮,這是爲她撐臉面,讓新姑爺看着,也知道王妃孃家也是有氣勢的,親眷衆多,底氣夠足……這丫頭卻是一臉不領情的模樣,惹得端王都不高興了,真真氣煞人!
文義、文清、文麗和文敏,誰敢不聽話?即便是在寒風刺骨,吃不飽穿不暖的北疆,黃家尊敬長輩的規矩也沒有去掉,她能養出好兒子,也能教出孝順孫子!
那一身酸腐氣的韋老太爺除了認得幾顆字,生了個沒用的短命女兒,他能懂得什麼?放縱得這兩個孩子無法無天,毫無教養!
就算不是在自己跟前長大的,就算是江南外祖教養,可你們到底是黃家的種!姓了這個黃,就得聽老祖宗的話!
黃老太太越想越氣怒,一張臉煙罩霧繞,沉得能擰出水。
端王和黃文正扶了韋漢柏來到後堂,小喬趕緊從榻上滑下來,迎着外公,將他扶上去坐,又看向端王和黃文正,見他們神態都還好,便也不擔心了。
一干人得了丫頭傳報,早離座站在一旁,見王爺進來,紛紛上前見禮,端王仍是微笑着擺手,教免禮,又對林氏和韋舅母道:
“岳母和舅母請坐罷,自己家裡,不必拘禮!”
韋舅母受寵若驚,連忙躬身謝座,林氏卻已經習慣了端王的態度,只是微笑頷首。
來到黃府幾次,端王從來是將她與黃繼盛同等對待,一聲岳母叫得尤其自然,她心裡極爲感動,又得了女兒三番兩次的提點,便也很努力地想表現好一些,爲了文嬌和她底下的弟妹,她覺得做孃的確實不應該太軟弱了!
那邊韋漢柏對文嬌說道:“你這丫頭,還以爲你真個醉了,走得比外公還利索!”
小喬笑道:“外公,我現在纔好了的——外公醉了麼,要不要醒酒湯?”
又問端王和黃文正:“你們倆也醉了麼?誰要醒酒湯,我去拿來!”
便有一個嬌脆的聲音應道:“王妃歇着吧,我去拿!”
衆人看去,卻是一邊站着的豐花蕊,此時滿臉飛紅,抿着嘴兒微微笑,又飛快地看了端王一眼,端王卻是眼花,含笑道:
“不用了,我們喝得高興,不算醉得厲害——你是文麗?”
豐花蕊似禁不住端王注目,害羞地低下頭。
韋大奶奶捏了帕子,和韋舅母一起將眼睛橫着豐花蕊:這小蹄子真夠膽大的,論到她來插話了?
林氏微微一笑:“她不是文麗,這些姑娘都是祖母孃家的親戚,今兒隨大人們過來玩玩……金燕兒,請舅家小姐們到花廳去坐會吧,雖然是表親,還是要避嫌!是我的錯,該帶她們往內室去的。”
幾位小姐被大丫頭領了下去。
小喬調皮地飛了端王一眼:“這樣還沒醉?小姨子都認錯了!”
衆人都笑起來,端王看看留下的都是知根底的家裡人,便也開玩笑:
“誰知道你家表妹如此大膽?鬧得我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