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客,現在連自己都不算是黃家人了,對本家事務再怎麼看不過眼,也不該過份加以干涉指謫,小喬聽着韋舅母對林氏喋喋不休羅嗦着,心裡發毛,目光漸漸變得清冷,雖說是嫡妻大夫人的孃家人,畢竟林氏已上位,再將她當成庶妻看待豈不是跟黃老太太一個態度?
韋大奶奶很快覺察小喬的不悅,暗地裡拉了拉韋舅母,韋舅母才停下來,小喬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說道:
“忙亂這半天,舅母是累了吧?怨侯夫人照顧不周,該讓人設一個安靜些的地方讓舅母和表嫂歇會。說起來也難爲侯夫人,她早起晚歇的,又要打理後院事務,又要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得前後左右招呼各家來的親戚,累啊!舅母有表嫂幫忙,忠義侯夫人卻是單打獨鬥,還得再熬幾天,待娶了少奶奶進門,便好多了,婆媳同心,做事周全,也就不再招舅母的怨怪!”
韋舅母聽出些味來,有點難堪,卻也迴轉得快,立刻就笑道:“這倒是!有個聽話的媳婦兒啊,可比什麼都強!”
又拉了林氏的手,輕拍着說道:“夫人只管放心,那劉家姑娘是個孝順良善孩子,逢年過節親戚們慣常走動,大方得體,心靈手巧,爲我們家老太爺、老爺和我還有孩子們做了許多針線,自然也有給文正和王妃的……等她過了門,必定會事事聽夫人的!”
林氏微笑說:“劉氏大族,那可是名門閨秀,自是家教、規矩都學得最好!正兒能攀上這門親,可全仰仗了外祖父、舅父舅母!”
韋舅母笑得眼睛都眯了,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您不知道,劉小姐的祖父當年與我們家老太爺同朝爲官,好得很!老太爺一求,他就應了!”
兩個女人聊到文正的婚事和婚期。扯個沒完,小喬便在一旁與韋大奶奶說話,也是關於文正婚事,文麗和文敏坐在榻沿聽着,不時高興地插一兩句嘴,再過十天,家裡便要添一位新嫂嫂了。
小喬問林氏:“娘,四寶的婚事怎樣了?”
林氏笑道:“一時忙得忘了與你說:原是讓四寶和金燕兒先成親的。可原媽媽不從,說非得等二爺成了親,四寶才能跟後娶妻……侯爺說,也不趕在這幾天,等就等吧!你二哥哥替四寶置了個二進小院,該給四寶娶親的一應銀兩用度,都提前讓他領去,由着他儘自己的喜歡,佈置打理新房,你特意留下給他的那份賀禮。我替你收着,等到了那天。再讓人擡去賀他,多添些喜氣!”
小喬點頭:“這樣就很好了!”
林氏微嘆口氣,對韋舅母說道:“文嬌兒出閣了,二爺即將娶妻,就是委屈了大爺……”
韋舅母寬慰道:“福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煩惱,我們姑爺封了侯爵。黃家運勢蒸蒸日上,大外甥的病遲早會好!這個啊,是有講究的。我們見得多了!您瞧着,王爺和王妃給找的江南名醫,不出半年,他就能好!”
林氏面露喜色:“如此自然最好!老太太本意要爲大爺先娶一門親回家沖喜,是大爺不應……舅母不知道我們家大爺,是個品性極佳的男兒,只說身子骨弱,這輩子絕不娶親害人,老太太一直爲他心痛不已。忽然間又決定送去江南醫治,她老人家更加不痛快,若能快快好轉來,倒是可以聽老太太的,爲大爺訂一門親事留着,等他回來便娶親!”
韋舅母眼睛一亮,興奮道:“哎呀!這個使得!還讓我們家老太爺出面,保準能替大外甥尋着個江南大家族的好姑娘——等我今晚回去,就與老太爺說!”
小喬和韋大奶奶聽着韋舅母和林氏說話,文麗忽爾附上來,嘴兒貼在小喬耳朵上說道:
“姐姐你看豐家這幾位表姐可好?祖母說了,在其中選兩三個給大哥哥做妻房!”
小喬睜大眼:兩三個?還全是豐家姑娘?這老太太有毛病不成!
她開玩笑地低聲道:“你怎知道全是給大哥哥的?或有給二哥哥的呢?給文清的呢?”
文敏在一旁道:“有!都有!我們聽見了!”
小喬目瞪口呆:可以想像這個府宅不久之後,到處走的都是豐氏女,和豐氏女生的孩子們!
禁不住擡眼認真去看老實坐在邊上,喝着茶嗑着瓜籽兒,自得其樂細聲交談的幾個豐氏女,不能不說,四五個女孩兒都生得不錯,眉眼清麗,粉面桃腮,穿着打扮上既不過份華麗又絕不會讓人低看,非常標準的大家族女子裝束,剛纔那個提出爲她煮酸梅湯的豐花蕊,是幾人中生得最標緻的,爲人也機敏,小喬目光一投過去,她便能感應到,擡起頭來,接觸到王妃目光,立即含着笑,溫順地垂下眼眸。
是個舉止有度教養不錯容貌出色的姑娘,難道黃老太太要把她給黃文義?
怎麼回事?老太太剛回來那幾天根本不想這茬的,黃文義病得快死了,娶什麼親?黃文正已訂親她早就知道,回家來也默認了,並沒有話說,這會子忽然又想給黃文正薦妾室,連十四歲的文清也有份……小喬鬱悶了:老人家的心也飄忽如雲,捉摸不透,世界不亂纔怪!
相距二三十步,隔着一個穿堂的二堂上此時正熱鬧着,端王和黃文正扶了不勝酒力的外公韋漢柏回到內院,因二堂多是女眷,本待去往偏廳坐坐,早有傳報進來,老太太即命人出去,迎了他們進二堂上坐,說都是自家孃舅和親近的親戚,並非外人,不妨事,正好想與老親翁閒話幾句。
韋漢柏便只好由着端王和黃文正扶着進去,立即有位身着粉綠小襦襖配水紅長裙的妙齡女子布了茶道,一盞一盞親自端送到韋漢柏手上,茶汁溫熱合適,幾盞下肚,解去不少酒氣。
黃老太太請端王上坐,端王行了禮,謙和地辭謝,只和黃文正坐到她近前的繡杌上,面對衆親戚羨慕讚歎的神情,黃老太太滿意地笑了。
便有人上來給端王行禮,端王笑道:“今日只是新姑爺回門省親,不論這些虛禮,親戚們安心坐着,好好說話罷!”
堂上坐着的三姑六婆親屬們愈加歡喜,紛紛讚道:多好的女婿啊!龍子鳳孫,皇親貴胄,卻能以平常姿態與親戚們相見,實在是太難得了!
布茶的妙齡女子用只紅木托盤將茶杯送到端王和黃文正面前,嬌聲道:“王爺請用茶、二表侄請用茶!”
端王倒沒有什麼,伸手接了茶,黃文正卻是一頓,不接茶,反而去細看那女子:怎麼回事?這雪膚花貌嬌美玲瓏的女孩兒,瞧着也不過才十七八歲模樣,喊他表侄?
黃老太太笑着對孫兒道:“你不認識她!她是你三舅公的小女兒,別看她年紀小,今年剛十九歲,比你輩份大,你就得喊一聲表姑!你玉容表姑可是個純孝女子,爲她母親守孝三年,才誤了婚期……”
黃文正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段日子一聽到別人論及婚事就特別敏感,老太太話剛說完,他趕緊就站起身來,對着豐玉容一揖到地,說道:
“侄兒有禮!表姑給侄兒端茶,不合禮數,侄兒多謝了!不敢勞動表姑——來人!”
邊上即走出個丫頭,福身道:“請二爺吩咐!”
黃文正道:“前堂許多喝酒的人,侯夫人沒讓你們備下醒酒湯麼?”
丫頭低頭道:“醒酒湯時時都有的,奴婢這就去拿……”
“夫人呢?”
“回二爺話:因着王妃多喝了幾盞酒,有些犯暈,在後堂歇着,夫人與舅太太陪着王妃呢!”
“哦,那行了,去吧!”
黃老太太不滿地看着孫兒:“你表姑的茶道是最好的,她今日特意調製醒酒的茶汁,比那湯好多了!”
旁邊一位姑婆立即附和:“是真的,我今兒也喝多幾盞,剛剛喝着玉容姑娘的茶,如今全清醒了!”
“可不是?侄兒來試試,表嫂給你拿。”
一位表嫂端了杯茶來,黃文正無奈,只得喝下,又道了聲謝。
邀了韋漢柏進來坐,黃老太太卻不與他說一句話,訓完孫子便滿面笑容地向端王問長問短,讓玉容多給端王上幾盞清茶。
端王卻站起來,笑着對黃老太太微微揖了一揖,說道:“老太太與各位請慢坐,我得去看看端王妃!”
黃老太太忙道:“王爺且坐着,讓丫頭們過去請她出來就是了!今日回孃家,堂上盡是長輩親戚,她原該在此招呼照顧,卻是太過嬌弱了!春兒快去,請王妃出來服侍王爺,哪有王爺反去看她的理?”
端王聽了這話,臉上笑容頓收,淡淡地說道:“端王妃自小不在老太太跟前長大,也不怪老太太不知道:外公自小疼愛,如今有本王嬌寵,端王妃身子金貴,只有別人服侍她,斷沒有她服侍人的理!”
說完,掃一眼方纔答話的丫頭:“端王妃在哪裡?帶路!本王得親眼看看她才能放心!”
韋漢柏忙道:“我也去瞧瞧文嬌,今天只是見個面,沒能與她說上句話。”
黃文正道:“我扶您去!”
三人相扶着又離開二堂,黃老太太木在當場,半晌出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