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野史記載,天子蕭昀年少登基,爲奸佞霍文山及惠妃弄權,導致江山動盪,岌岌可危,天啓二年歲末,先皇胞弟晟王蕭樾以“清君側”爲名,於北境起兵勤王……
又有豔史稱晟王蕭樾因與天啓帝皇后武氏有染,姦情敗露後,叔侄翻臉,以至於大動干戈,兵戎相見……
*
大胤。
天啓五年,元月。
歷經兩年苦戰,在衝破南下的最後一道防線天御關後,晟王大軍一路勢如破竹,直搗黃龍。
天啓帝蕭昀御駕親征振奮士氣,也未能扭轉敗局,於上元節當夜,兵敗城外裕安亭。
小皇帝陣前自裁,晟王大軍凱旋,榮歸帝都胤京。
半月後,朝局已然重新洗牌,百姓皈依,一派昇平。
二月初二,視爲黃道吉日,蕭樾於胤京稱帝,繼位大典舉行得尤爲盛大隆重,當夜宮中燈火輝煌,整個皇城上空酒肉飄香。
笙歌燕舞的喜慶餘韻飄進長寧宮,這座偌大的宮苑就更顯得空曠冷寂。
身後的大殿,窗紙已殘舊,其內一點暈黃的光隱約點綴,和這座宮殿整體的氣派顯得格格不入。
武曇托腮坐在殿前的臺階上,微微揚起眸子看天。
那裡時而就有大片的焰火炸開,五彩斑斕,將金碧輝煌的宮殿羣照亮,而映在她眸子裡的光,卻始終熠熠生輝,襯得她整張臉龐生動又明豔。
二更的梆子響過不久,身後的殿門被人推開,一個年邁的婦人捧着件舊衣出來給她披在了肩頭。
適逢又一朵焰火在空中炸開,老婦人擡頭看去,不由的感慨:“新帝繼位的排場擺得可比當初……”
話到一半,她突然頓了下,似是有所忌諱的不想在武曇面前提起蕭昀的名字,只就輕聲說道:“比上次那回大多了。”
“樣子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不管用的是怎樣的由頭,同室操戈都不是什麼體面事,何況登基大典舉行得越是盛大,才越是能夠自欺欺人啊。”武曇深以爲然,轉而卻又冷諷的一勾脣,“當年的那件醜事,雖然對外封鎖了消息,可是在宗室之內卻一直都是咱們那位陛下用來針對晟王的藉口。如今既然晟王已然扭轉乾坤得了勢……那麼下一步,自然就是要正名,順便拔了這根心頭刺了。”
她轉頭去看周嬤嬤,“嬤嬤,可能過了今晚你就再也不用陪我在這冷宮裡熬着了。”
目光依舊閃耀又明亮,語氣輕快。
“小姐!”周嬤嬤聞言,卻是心頭一凜,猛地打了個寒顫,眼中滿是驚懼。
武曇眨眨眼,卻是還有心情揶揄:“沒事啊!其實老天也算待我不薄,雖然當初他不惜下血本坑了我,可到底——今天我還活着,他卻已經成了先帝了,嘖嘖,陛下英年早逝,以後本宮就要自稱哀家咯!”
“小姐……”周嬤嬤看着她臉上的笑,一時間悲涼也不是,喜慶也喜慶不起來,就只有無語凝噎,“老奴可沒心思跟您開玩笑!”
“我知道!”武曇拍拍裙子,裹着肩上的衣裳站起來,“這也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大難臨頭,我怕也活不過今晚了。好歹是一場父女,我還是給父親留個話兒吧,省得他要一直惦念在心。”
她轉身進殿。
周嬤嬤嘆了口氣,也跟了進去。
武曇從抽屜裡取出紙筆,將宣紙在桌上展開。
“唉!”周嬤嬤拿出收着的一方硯臺幫忙磨墨,可越想越還是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就小聲的嘀咕起來:“不過這長寧宮多年無人問津,新皇帝又纔剛回京繼承大統,諸事繁忙,興許早就記不得這茬兒了呢!”
“可千萬別啊!”武曇正在挽袖子,聽了這話不由的咯咯直笑,“這鬼地方,一住兩年多,我早就呆夠了,還是早死早超生吧!”
“小姐!”周嬤嬤重重的喚了一聲,是拿她這個沒心沒肺的脾氣一點辦法也沒有,忍不住嗔道:“好死不如賴活着,您可不準再說這樣的喪氣話了,您要是有個好歹,將來到了地底下老奴哪還有臉見老夫人?”
“可是這事情由不得我啊……”武曇有心再調侃兩句,可是不經意的一擡頭,恰巧看見她鬢角花白的發,那一瞬間突然就覺得心裡一堵,話到了嘴邊,也只是索然無味的作罷,“算啦!我知道嬤嬤你心疼我,你說的都對!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得給父親留封信,嬤嬤你先幫我收着。”
“嗯!”周嬤嬤這才滿意,繼續磨墨。
宮苑深深,這長寧宮又是極大,正說着話的主僕兩個卻全然不曾注意到外面的宮門在黑暗中無聲的洞開。
蕭樾藉由醉酒離席,回寢宮換了件便袍就帶着自己的貼身侍衛悄然而至,身後低眉順眼的跟着個老太監,手上捧了個托盤。
蕭樾的臉色很不好,並沒有登臨帝位之後的春風得意,反而冷着臉,渾身都透着殺氣。
他雖自認爲不是什麼好人,也從沒想過要留什麼聖賢名聲,可這個污點若是他自己畫的,那他受得起千夫所指,也不會介意世人唾罵,可偏偏——
蕭昀那小子算計他的事,這兩年間一直叫他如鯁在喉的同時更是大爲光火。
所以,他會起兵逼宮,與其說是爲了奪位,倒不如說是爲了報復。
畢竟晟王蕭樾,確實就不是什麼好人。
如今蕭昀已死,那麼和當年那件事有直接關係的他的那個小皇后自然也不能留了,縱然明知道這個女人也不過蕭昀手裡的一顆棋子,他也不能留着她去坐實了那段子虛烏有的所謂私情!
蕭樾正擰着眉頭大步往裡走,卻不想,三人才剛進這院子,就聽見裡頭一串兒清脆的笑聲盪出來。
因爲心不在焉,蕭樾忽然就有些沒反應過來的腳步一頓。
跟在他身後的侍衛一臉茫然。
那老太監已經歷經四朝,見慣了宮中腌臢事,倒是處變不驚的扯着脖子往那正殿的方向張望,喃喃的揣測:“這……難道是已經瘋了?”
蕭樾眸中顏色越是沉澱幾分,繼續冷着臉往裡走。
身後的兩個人也連忙跟上。
正殿的大門虛掩,這長寧宮裡的貴重傢俱和擺設都早就被清了出去,蕭樾徑直上了臺階,透過門縫,就看見空曠的宮室內擺一張半舊的方桌,身着素裝的女子執筆於案前埋頭書寫。
她寫字時候的姿態不算很端正,一剪側影落在燈火裡,輪廓纖細又流暢。
這個女人的樣貌,他其實完全沒有印象,但畢竟那件荒唐事又是真的發生過,此時他人站在這裡,蕭樾心裡突然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他原是伸手要推門的,可是這兩年來一直刻意從記憶裡摒棄掉的那一幕情景卻忽的撞進了腦海裡,擾得他心煩意亂的同時,腳步就不由的再次頓住。
那時候兩人都中了迷藥,各自神志不清的時候她驚恐的一直在哭,可是等到事發之後,蕭昀帶人闖進來,他那時正在怒恨交加……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就再沒聽見過這個女人的聲音了……
她沒哭鬧,沒解釋,沒告罪,也沒求饒?
好像有點反常!
可是他搜腸刮肚,記憶裡卻是真的再也蒐羅不出半點和這女人有關的痕跡了。
蕭樾煩躁的皺了下眉,裡面武曇卻已經擱了筆。
父親雖然爲人剛直,但也是懂得圓滑世故的,所以有些話也不必她來說,武曇的留書不長,無非就是囑咐他保重身體,再因爲自己不能在膝下盡孝告了罪。
父親已經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了,寥寥數十字,並不足以傾訴她此時想對父親說的所有話,可明知道自己的結局在即,也實在不願意再多寫,反而要勾起父親的傷心事了。
她擱了筆,拿了袖子扇風,靜待墨跡凝幹。
周嬤嬤從旁邊的抽屜裡翻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那信封存放的時日久了,看着已經顯舊。
她拿袖子小心翼翼的按壓着上面的摺痕,想着武曇是拿這封家書當絕筆信寫的,就又不由的悲從中來,嘆息道:“老爺要是早些投靠了晟王爺,混個從龍之功,今兒個也許能爲小姐換條出路。”
說着,就拿袖子去按眼角。
“父親不會那麼做的!”武曇凝眸看着桌上信紙,語氣平靜,無波無瀾。
“老奴知道老爺忠義,可是先帝對不起您,對不起咱們武家在先……”周嬤嬤終是不忿。
“嬤嬤你想多了。”武曇打斷她的話,卻是沉默了一陣,方道:“其實是爲了我!”
“啊?”周嬤嬤被她說得一愣。
武曇抽過她手下的信封,一筆一筆緩慢的寫下父親的名諱:“爲了我,父親絕對不會那麼做的。霍芸嫿雖然目光短淺,教唆蕭昀廢了我就是婦人心思,可是她蠢,卻不代表蕭昀也和她是一路的心思。當初他會選了我來充當這顆棋子,他看我礙眼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從大局考慮,爲着找個理由可以收回父親手上的兵權。北境邊防掌控在晟王手裡,南邊的父親又功高震主,他控制不了晟王也怕拿捏不住父親,會惶惶不安也正常。可是我們武家四代人,征戰沙場,立下戰功無數,在軍中的聲望穩固,輕易不可撼動。他從父親和二哥那裡找不到突破口,自然就要從我這個武家最薄弱的環節上製造漏洞了。在那件事上把我推出去,同時設計晟王,本是個一石二鳥之計。事發之後,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處死晟王,而在那樣一件折損皇室顏面的醜事面前,武家自然要被連坐,我想他本來的計劃就是藉機收回父親手裡的兵權的,卻沒有想到父親爲了保全我和整個家族,會以退爲進,先主動把兵權交了出來,這樣一來他沒有了進一步借題發揮的藉口,武家又有世代的軍功在,在父親伏低了姿態請罪的情況下,他既不能將那件醜事公開渲染,又要顧忌天下悠悠衆口,便不好再將武家斬盡殺絕了。”
蕭昀是挺混蛋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帝王權術駕馭起來也並非全無城府。
一開始武曇是壓根沒防他,事後想想也就明白了——
在江山權位面前,一頂綠帽子算什麼?一個結髮妻子又算什麼?都是鞏固皇權的手段和墊腳石而已。
那小子,狠則狠已,可算計起人來,佈局也是相當長遠的。
周嬤嬤聽得震驚,半天沒繞過彎來。
武曇把玩着手中毛筆,也是越想越心灰,聲音漸漸低迷:“可是在這件事上,他還是很謹慎,仍然留了後手——”
“什麼後手?”周嬤嬤雖然思維沒跟上,也還是脫口問道。
武曇垂着頭,低笑出聲:“雖然是他親手佈局,但我與晟王之間的事對他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嬤嬤以爲如果不是另有圖謀,他會留我到現在?”
這麼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子,是個男人都不會想要再看見。
就算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也要眼不見心不煩的。
“老奴——不明白!”
周嬤嬤是武曇祖母的陪嫁,她生母早亡,是在祖母身邊被周嬤嬤一手帶大的,祖母死後,周嬤嬤身邊又無依靠,她就索性把人接進了宮。
兩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蕭昀把她宮裡的所有人、包括兩個陪嫁丫鬟都全都處死了,就留了一個周嬤嬤照料她的飲食起居,主僕兩個這兩年移居長寧宮,可以說是相依爲命了。
周嬤嬤做了一輩子的深宅婦人,看得穿後宅暗鬥,卻理解不了朝堂紛爭,又兼之如今年紀大了,腦子更是格外的不靈光。
好在武曇對着她還是有絕對的耐心的。
她寫好了信封,就乾脆放下筆,認認真真的繼續給周嬤嬤解釋:“因爲他沒能一次將武家斬草除根,所以纔沒有殺我,留着我在宮裡,父親就要受他掣肘,說白了,他留着我,就是做人質的。嬤嬤方纔不是問父親爲什麼沒有投靠晟王嗎?有我在蕭昀手上,他能怎麼辦?雖然輔佐晟王,以父親在軍中的威望,想要重新帶領武家子孫建功立業完全不在話下,可一旦他召集舊部,輔助晟王奪位——到時候蕭昀將我綁到兩軍陣前,你說他該降還是不降?”
周嬤嬤被她問得愣住。
武曇也唯有苦笑:“不降,我死!降了,武家的其他人都在郴州,那裡是晟王最先攻陷的幾個州縣之一,一旦父親臨陣倒戈,他會放過武家的其他人嗎?”
她將信紙折起,塞進信封,遞給周嬤嬤。
“是老奴目光短淺,老奴也不是抱怨老爺,只是捨不得小姐您——當初晟王爺被算計得那麼狠,如今他得了天下,怕是會連帶着把這口氣出在您的身上。”周嬤嬤捏了那信封在手,明明是薄薄一頁紙的分量,她卻有點被壓得喘不過氣,眼眶都紅了,“千錯萬錯,當初您就不該入這個宮!”
是啊,千錯萬錯,就錯在她當初不該入這個宮!
當初她躊躇滿志,滿以爲自己可以應付得來的。
而可笑的是,她防霍芸嫿防了那麼久,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栽在蕭昀那個小王八蛋手裡!
給自己戴綠帽子這種事——
這貨還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就是別具一格,與衆不同!
想起這事兒,武曇就氣得肝兒疼,恨不能把這兔崽子從墳堆裡刨出來再親手戳幾個窟窿……
“算了!”哼!反正現在她還活着,他卻已經成了先帝!不虧不虧!武曇這樣安慰自己,“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
她聳聳肩,彎身收拾桌上的筆墨。
門外蕭樾那個侍衛扒着門縫聽她分析了半天局勢,直聽得津津有味,兩眼放光,忍不住感慨:“這位皇后娘娘,倒是和之前聽說的不大一樣呀!”
蕭樾對這個女人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是定遠侯武勳的掌上明珠,然後又是那個連累他身敗名裂、並且間接逼迫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禍根。
這個女人,可謂是他畢生的轉折點,也是污點。
如今他終於一雪前恥,榮登大寶,爲了徹底洗雪污名,這個女人必須從這世上消失。
而很顯然,她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旁邊的侍衛還在摸着下巴嘖嘖稱奇。
蕭樾擰眉看過去一眼:“你說什麼?”
那侍衛倒是個來話快的,脫口就道:“以前宮中盛傳,這位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胸大無腦,並且爲人驕縱任性,特別不得蕭昀那小子的喜歡……”
驕縱任性,活潑明豔,這種人確實應該是腦子不太靈光的,可是今日一見,蕭昀的這位小皇后卻是個有城府的……
果然是傳言不可盡信麼?
那殿內,恰逢武曇和周嬤嬤說了些什麼,又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蕭樾略一走神,宮門之外就見一個侍衛匆忙的閃了進來。
“主子,有緊急軍報送到,十萬火急,請您速速定奪!”應該是追了挺遠的路,他滿頭大汗,見了蕭樾連行禮都沒顧上,打了個招呼就幾步上前耳語了兩句。
蕭樾聞言,竟是勃然變色,一撩袍角轉身就大步流星的出了正陽宮的大門。
他的那個侍衛亦步亦趨,也緊跟着離開。
“哎!皇——”留下身後捧着一條白綾的老太監,叫了一聲無人應答,他便就搖搖頭,獨自踹門進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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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是防冷場的小劇場】
某侍衛:【喃喃自語】聽說皇后胸大無腦……
某王爺:【暗暗點頭】確實不小……咦,不對啊,本王不說夢話……【瞬間暴怒】你特麼聽誰說的?!
某侍衛:【冷汗直冒,哆哆嗦嗦】我我我……【懵逼碎碎念】我的爺,咱們不是要來弄死這個罪魁禍首的女人麼?怎麼看您這架勢是想要先搞死我啊……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