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黃昏的餘暉照耀在南宇城的城樓上。
南宇城,坐落在淮南府的正中位置,是淮南府中佔地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
巨大的城門外,有着一條極爲熱鬧的街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在大安朝廣袤的疆土當中,都是不多見的,在城外亦有街市,足見其繁盛。
在這城外的街市中,不時有甲兵巡邏,而在街市的最外圍,更是明設哨崗,暗藏響箭,防備極爲嚴密。
街市上,有幾十家商販夾道開設簡易的店鋪,有茶攤、麪攤、布木鐵鋪。還有當街賣藝的江湖戲團、扛着旗幡的遊方郎中、素衣簡臺的說書先生。有賣古董字畫的、有賣家禽牲畜的、有設殘棋鳥蟲的。叫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喝罵爭執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就在這一片喧囂之中,一個當街擺着雜貨攤的叫賣郎,正仔細的觀察着在街市上巡邏的甲兵。
細細觀瞧,只見這叫賣郎身形魁梧,雙腿如鐵樁般結實,膀臂寬圓,氣息沉穩,嗓音低沉有力。
這一看就是個武人的樣子,只是在這街上實在喧鬧,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叫賣郎的與衆不同。
一隊甲兵經過,叫賣郎裝作不經意的低下頭,隨手整理着攤子上的貨物,待到甲兵過去,才斜過眼偷偷打量甲兵。
這時,叫賣郎的身後走來一個同樣高大壯碩的漢子,輕拍了一下叫賣郎的肩頭。
叫賣郎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壯漢,一語未發,直接站起身來,扔下雜貨攤便走。而那壯漢緊接着便代替了叫賣郎,蹲在了雜貨攤前,開始一邊叫賣,一邊觀察着街上的一舉一動。
再說那個叫賣郎,離開了雜貨攤之後,穿插在人羣之中,不一會兒便走到了一個茶攤前。
茶攤上正有幾個同樣壯碩的男子,叫賣郎徑直走了過去,和幾個人坐在了一起。
見叫賣郎回來,一人問道:“怎麼樣?”
叫賣郎喝了口涼茶,說道:“甲兵一隊十人,兩刻時間便會經過,我看了一下午,每次都是新面孔。看起來,這城外最少有一營的甲兵在巡邏!”
那人聞聽,凝重的點了點頭:“一營甲兵,以趙兌新定的軍制,一營最少千人之衆!若我等起事,不出一刻便能有上百甲兵圍擊過來!難辦吶...”
叫賣郎也是一臉的嚴肅,說道:“此事乃是藍護法親自下令,我等也是藍護法親自挑選,就連聖令都不知我們要做什麼事!足見此事之重啊!若不能功成,回去就連聖令都不會放過我們!”
幾人紛紛點頭,方纔說話的那人又說道:“今夜便是趙兌回城之時,他自京都返回,必是要走此門!若不下手,恐怕以後再難有機會近身,只得速戰速決了!今夜我等必定會有損傷,切記,要麼戰死,要麼自行了斷,絕不可被俘,壞了國師大計!”
“明白!”幾人沉聲說道。
這幾個身形高大的壯漢,全部都是大日聖佛教的高手,在此地的目的,就是行刺趙兌。
至於爲什麼要行刺趙兌這個當今最爲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整件事,都是聖令之上的護法,越級督辦,在各地挑選身手了得的高手,埋伏在南宇城外,伺機刺殺!
分佈在各地的聖令,聽聞教中三大護法之一的藍護法,親自前來挑選高手,紛紛詢問教中有何緊急要務,卻被藍護法當場屏退,不讓其知曉,也不讓這些高手泄露。
就這樣,這幾個人匆匆忙忙的趕到了南宇城匯合,選出了個帶頭之人,開始策劃刺殺一事。
整個行動,倉促至極。
其實,趙兌這一次進京,除了向南宮炤稟報淮南這半年多以來的軍政,還做了一件驚爲天人的事。
那便是請求南宮炤下旨,命大日聖佛教教衆,爲大安朝服徭役。
趙兌的理由很簡單,如今天下洶洶,各地叛亂未平,百姓民不聊生。若是強徵百姓服徭役,必定會激起民憤!
如今勢力最大的叛臣南宮哲已伏法,各地反叛已是邦國殄瘁,無力再戰。南宮炤不想以仁德之心,寬恕其罪爲招降條件,南宮炤要將天下所有的反叛全部剷除,而且還要今後再無起兵之亂!
趙兌以此爲引,明述大日聖佛教乃是大安朝第一大教,教衆十幾萬餘。如此天下大亂之際,此教亦是國之碩鼠,不除不足以安朝局民心。
可趙兌又表示,若是出兵圍剿,這些教衆多隱在民間,逐一排查太過麻煩。不如就由南宮炤下一道恩旨,冊封大日聖佛教一個名頭,要他們爲朝廷出人出力。如此一來,各地徭役充足,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朝廷賦稅也能得到保證。
這樣的一個奏言,在暗地裡給朝堂中掀起了一片波瀾。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大日聖佛教的教主,就是國師司徒強。
而這件事,只有當今聖上南宮炤不知道。南宮炤嚴禁朝中大臣暗中培植黨羽,若是發現,滿門朝抄斬。
司徒強怎麼可能會把大日聖佛教的事,告訴南宮炤呢?
而且,不僅司徒強成功瞞過了南宮炤,那些朝中大臣也是個個明哲保身,不敢多言。
所以此時所有人都在想,趙兌的奏言雖然聽上去很好,可膽敢傷損國師司徒強的利益,他趙兌就不怕人頭不保嗎?
然而趙兌不怕,太尉李渤季也不怕,作爲三朝老臣,而且還是唯一一個不被皇帝南宮炤討厭的老臣,李渤季直接附議了趙兌的奏言。
南宮炤本就厭煩這些民間教派,這些人成千上萬,對朝廷來說,是個心腹大患。
此時趙兌一經提出,南宮炤便對這個奏言十分感興趣。
可是這件事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其中還有許多的細節需要推敲,好在南宮炤很同意趙兌的觀點,於是這後續周密部署的事情,南宮炤便直接交給了趙兌。
司徒強在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差點一怒之下殺進皇城,好在身旁的親信極力相勸,司徒強這才冷靜了下來。
這已經不知道是趙兌和司徒強,第幾次的暗中爭鬥。令司徒強窩火的是,每一次都是自己吃虧,趙兌總能從中獲益。
而這一次,趙兌更是想要將自己的根基拔出,司徒強決不能容忍。
於是,司徒強招來教中護法,命令藍護法行刺趙兌,只要趙兌一死,這件事便能擱置下來。
再然後,司徒強知道南宮炤也在趙兌的身旁安插了眼線,便命令孟勾去往壺州府見郭聿,對他旁敲側擊,讓郭聿暗中阻礙趙兌的發展勢頭,更要製造趙兌想要反叛的罪證,嫁禍趙兌。
如此一來,即便是趙兌突然身死,可其統領的淮南府卻有反叛之心的罪證,這樣南宮炤在盛怒之下,根本就不想再祥查!
此後,恐怕就再也沒有人敢提出,趙兌想要制裁大日聖佛教的這個計策,畢竟誰會在陛下面前去提一個謀逆之人?
這樣,司徒強和他的大日聖佛教,就又可以安然無恙了。可是沒想到的是,孟勾在看到了郭聿給他的絕美玉石之後,直接把嫁禍的事忘到了腦後,和郭聿提都沒提。
兩個人酩酊大醉之後,孟勾便返回了京都。
而這一邊,藍護法得了教主聖命,眼見已經來不及在趙兌回師的半路上設伏,便索性將人埋伏在南宇城外,伺機動手。
其實,這一次藍護法也沒領會到司徒強的決心,不然他一定會親自出手行刺趙兌的。
黃昏終於過去,夜幕降臨,城外的街市上雖然清冷了許多,但商鋪仍舊燈火通明,招待着不多的客人。
大日聖佛教的高手們,就隱藏在冷清的人羣之中,嚴陣以待。
這時,不遠處的街口忽然一陣騷亂,甚至還傳來了幾聲驚叫。
幾個人紛紛扭頭看去,遠遠的,只見一匹黑亮健壯的高頭大馬站在街頭,周圍圍了一大羣人,有的驚叫害怕,有的指點讚歎。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點了點頭,馬上便有人走出隱藏之處,前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人羣圍在高頭大馬的周圍,雖然保持着距離,但卻擋住了去路。
方纔那陣騷亂,就是因爲這匹看起來極不尋常的寶馬忽然出現,嚇了衆人一跳。
馬上坐着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正苦笑着對衆人施禮,請求大家讓開一條路來。
這時,巡邏的甲兵經過,分開衆人走上前去,爲首一員小將高聲問道:“馬上何人?下馬回話!”
“在下河六四,途經此地,不想馬驚了人!”河六四跳下馬來,笑着說道。
小將打量了一下鹿其,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說道:“你可知城中軍令,進城不得架馬!”
河六四忙說道:“將軍恕罪,此處尚未進了城門,故而在下才騎在馬上,冒犯了軍令,請將軍見諒!”
小將點了點頭,然後圍着鹿其轉了兩圈,笑着說道:“此時大戰在即,軍中馬匹奇缺,你這匹馬還不錯,兄臺要爲朝廷解憂啊!”
河六四早就看出這員小將對鹿其垂涎不已,自打剛纔他到這,眼睛就沒從鹿其身上離開過。
“將軍見諒,此馬乃摯友所贈,不可遺失!在下身上還有些錢銀,願全數奉上爲軍中之用!”說着,河六四從懷裡掏出一串刀幣,恭敬的遞向了小將。
這員小將結果錢銀,在手上掂量了幾下,反手揣進了懷中。
河六四見狀,笑着推手一禮,回身準備牽馬離開。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員小將忽然開口喝道:“等等!”
河六四轉過身來:“將軍可還有事?”
小將臉上盡是虛僞的笑容,說道:“兄臺將錢銀相贈,足見閣下乃是精忠報國之人,既然如此,那這匹寶馬便一道贈與罷了!末將定當將兄臺這義舉稟告校尉大人,我等當銘記兄臺!屆時校尉大人騎上你這匹寶馬征戰四方,那才般配!”
說着,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抓住了繮繩,作勢就要將鹿其牽走。
哪曾想,這員小將用力一拽,鹿其竟是紋絲未動,任由小將如何用力,鹿其始終站在原地。
圍在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中開始傳出笑聲,河六四也一臉笑意的站在一旁看着小將。
小將臉上一陣羞臊,羞怒之下,揚起手中刀鞘就要打。
“欠抽的東西!我還不信今天我拉不動你!”小將喝罵着上前。
河六四見狀,剛想動手,卻見鹿其猛地高擡前蹄,狠狠地踢踏在了小將的頭盔上,將這員小將踢出去幾丈有餘。
雙蹄落地,鹿其又要上前踩踏,被河六四急忙叫住:“鹿其!”
聽到河六四的聲音,鹿其俏皮的點着馬頭,退回到了河六四身邊。
衆人一看,這匹寶馬竟是如此靈性,對主人忠心耿耿!
小將在甲兵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已是頭破血流,見衆人居然在誇鹿其,惱羞成怒。
“此人定是奸細,來人!拿下!”
隨着小將的尖叫,這一隊甲兵紛紛將長矛橫在身前,矛頭對準河六四。
聽到小將如此喊,百姓紛紛退散。
而那個前來查看的大日聖佛教高手,卻留在了原地,藏在一旁冷眼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