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進入輪迴,並不是什麼難事。儘管老財一家只有老財一人恢復了神智,老財妻和老財女兒尚是戾氣無比的惡煞,可在天罡輪迴法之下,還是會毫無懸念的進入輪迴。
在民間,人們常說鬼有怨念,所以不入輪迴。
其實不然,鬼之所以能夠停留在人間,化成厲鬼,的確是因爲怨念所致。有怨氣的兇厲之鬼,能用其陰煞之力對抗歸天輪迴的引力。
但這不代表,不消了它們的怨念,就無法送它們去輪迴。
天罡輪迴法,與佛門的超度之法並不相同。
佛門超度,指的是讓死者靈魂得以脫離諸苦。這種方式,卻是需要將鬼煞的怨念根除,否則它便難以進入輪迴。很大程度上,是法師本身的修爲不夠,只能用這種方式,化解鬼煞的怨念,從而使它們自願入輪迴。
而天罡教的輪迴法,則是通過施法者本身的靈力,將沉淪在人間的亡魂,以陰陽五行之力徹底洗刷,使其身上的怨念憤恨徹底消失,連同記憶和神智,都不復存在。最後,再將已經被洗滌乾淨的魂魄,送入輪迴。
六道輪迴,本就是一道摒棄前生過往的門。進入之後,什麼怨念憤恨,血肉親情,都不會再存留。
所以,化解鬼煞的怨氣之舉,其實是畫蛇添足。能夠儘快根除鬼煞之禍,救亡魂之苦,纔是正道!
然而道門清苦,納徒門檻太高,平民百姓很難拜入道門。可佛門廣納世人,只要誠心皈依,都能剃度爲僧。
如此一來,佛門的超度思想廣傳世間。道門對輪迴的理解,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在河邊的茅屋門前,一張木桌孤零零的放在地上。桌面上擺着簡單的瓜果供奉,泥塑的香爐裡插着三炷引魂香。
在香爐之前,分別擺放着封禁老財一家的銅錢。
在講述完孫既直的下落之後,老財便又被河六四送進了銅錢之中。
茅屋的周圍,方既仁早早的就擺下了一個淨魂陣,是專門用來配合天罡輪迴法的,擁有淨化兇厲穢氣,安魂引魄的效用。
河六四手握青炎劍,在桌案前翩翩起舞,口中吟唱着往生輪迴咒:“巍巍六道,衆生沐恩,黃華在前,諸罪消愆。七魄入地,三魂歸天,輪迴順行,不得稽延!寒庭悲苦,衆生皆同,功德猶在,普告九天。穢氣消散,俗泥立辭,淨入輪迴,自爲人仙!”
唸到最後一個字,河六四看似隨意,實則凌厲無比的向前一刺,桌案上的三枚銅錢立刻裂開成爲兩半。
同時,淨魂陣也被開啓了。
兩團污濁的水霧升起,沒有了之前的陰風陣陣,也沒有了那悽慘絕厲的哭叫,只是無意識的上升着。
這兩團污濁的水霧,就是老財妻和老財女兒的魂魄。
河六四祭出一道黃符,插在了劍上,輕輕一揮,老財妻和老財女兒的魂魄,似是被風吹動,飄進了引魂香筆直的煙氣中。
徐徐上升的引魂香菸霧,包裹着老財妻和老財女兒,將她們身上的污濁,一點點的沖刷掉,隨着煙霧飄向高空。
而在老財妻和老財女兒中間,老財的魂魄停在半空,並沒有被河六四吹進引魂香之中。他靜靜的看着自己的妻女,無聲的流着眼淚。
漸漸的,老財妻和老財女兒身上的污濁,已經被引魂香的煙氣沖刷的一乾二淨,和之前的老財一樣,變得透明清澈。
但與老財不同的是,老財的魂魄還能化出人形,擁有生前的膚色、樣貌、衣着,看上去像個活人一樣。可老財妻和老財的女兒,已經是兩團透明的水霧,像是睡着了一樣,閉着雙眼,如同嬰兒一般捲縮在半空。
此時往生輪迴法已經將老財妻女身上的陰煞之力、怨念憤恨、神智記憶全都抹除,變成兩團乾淨的魂魄,安靜的等待進入輪迴。
老財看了良久,臉上盡是微笑。最後,老財轉過頭,對着河六四點了點頭。
河六四揪心不已,扭過頭不再看老財,然後咬着牙一揮劍,老財也被吹進了引魂香的煙氣當中。
而後,河六四低下頭,默默地念動往生輪迴咒。
老財的魂魄漸漸褪去膚色和衣着,和自己的妻女一樣,變成一團透明的水霧。
河六四閉着眼舉起雙手,將青炎劍朝地上一刺,口中輕喝:“敕!”
淨魂陣的陣圈,發出淡藍色的光芒,化成光環,猛地衝天而起。
老財一家人的魂魄,隨着光環的飛昇,一同消失在了浩瀚的蒼穹之中。
這悽苦的一家人,就此被送入了輪迴。
衆生必死,鬼亦有歸。所謂的歸,就是進入輪迴,從這人間徹底消散。
塵埃落定,河六四低着頭站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
他心中一遍遍的回憶着與老財一家人的所有記憶。心,疼的像是快要破碎一般。
方既仁走到河六四身旁,靜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河六四深呼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既仁哥,我想去京都!”
方既仁看着河六四一笑,心中明白河六四在想些什麼,說道:“那就去吧!刀山火海,師兄與你同往!”
河六四感激的看了一眼方既仁,方既仁雖然修爲盡失,可即便如此還是爲河六四提供了巨大的幫助,這讓河六四覺得分外的踏實。
此時河六四的心中,滿是對大日聖佛教的滔天怨恨,他要直搗京都,去國師府找司徒強算賬!
最重要的是,當初與魏鬼的決戰中,河六四曾聽魏鬼說過,他是受什麼藍護法的命令,去南宇城刺殺趙兌的。
河六四雖然不知道這藍護法是何許人也,但和大日聖佛教交手這麼多次,河六四也對他們有所瞭解了。
二十四尊使之上,有個十二聖令。想必在十二聖令之上,還有這修爲更爲高深,行蹤更加神秘的存在!
而且,老財說帶走孫既直的,是一個藍髮男子。這個藍髮男子竟然能破掉殺生陣,修爲之高,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那麼或許魏鬼口中的藍護法,就是這個藍髮男子!
河六四雖然是在盛怒之中,決定前往京都國師府,直搗黃龍,但河六四也有自己的考慮。
既然老財口中的藍髮男子,和魏鬼口中的藍護法或許是同一個人,那麼這個被稱爲護法的藍髮男子,在大日聖佛教中的地位絕對不低。喬燭見到這個藍髮男子,驚得匍匐在地,不住磕頭求饒,足以說明,護法一職,可能僅次於教主!
地位如此之高的一個人,想要打探出他的行蹤,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是大日聖佛教的教主司徒強,卻是大安朝的國師,就住在京都的國師府內。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直搗黃龍,逼這個護法回來保護司徒強,自己也就有機會能夠見到這個藍護法了!
河六四一遍又一遍的盤算着自己的計劃,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被憤怒衝昏頭腦。
可在方既仁看來,河六四的計劃其實仍然漏洞百出。
不過河六四在盛怒之下,根本就聽不進去勸告,方既仁見此,索性由着河六四去了。
當天,兩個人燒掉了茅屋,抹去一切痕跡,收拾好行囊,出發了。
方既仁幾天前就在附近的郡縣買了一匹良馬,兩個人策馬穿過一片草地,向着官道前進。
沒過多久,兩個人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
三條路,一條向北,直達京都。一條向南,是去淮寧城的方向。最後一條向西,不知通向何方。
河六四勒馬停在路口,一一看着三條路所通往的方向,而後低下頭沉思。
方既仁見狀,指着向北的路口說道:“去京都的話,我們應該向北而行。”
河六四擡頭看了看北面的路口,又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還是先去鐵牛村,找婆婆給師兄療傷吧!”
方既仁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猜到河六四會如此決定,明朗的笑道:“好!那就先去鐵牛村,師弟帶路吧!”
河六四點了點頭,看着向西去的路說道:“鐵牛村在淮南府之西!這條路雖然不知通往何方,但好在是向西去的,不如我們就先沿着條路走吧!”
方既仁當然沒有異議,他最大的異議就是直搗京都,可他知道此時河六四正在氣頭上,強行勸阻,恐怕適得其反。所以,方既仁便反其道而行之,任由河六四做主。因爲方既仁知道,河六四會冷靜下來的。
兩個調轉馬頭,向西而行。
可沒走兩步,河六四再一次勒住了馬。
這一次,方既仁就搞不懂河六四在想什麼了,問道:“怎麼了?”
河六四扭頭望向南方,說道:“趙兌馬上就要發兵江華府了。”
方既仁想起當日河六四所講述的事情,趙兌要在幾個月後一舉剿滅江華府的叛軍。
“你是在擔心那十幾萬難民?”方既仁問道。
“蒼生流離失所,孤苦無依,此乃朝堂之罪!朝局紛亂,百姓不該淪爲他們權力爭鬥的代價!”河六四沉聲說道。
“你有什麼打算?”方既仁又問道。
河六四回頭看了一眼方既仁,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方既仁見狀一笑,對於河六四的脾氣,他已經十分了解了,當即說道:“師父派你我下山,爲的是尋既直的下落。而今蒼生離亂,天罡教怎可獨善其身?我們就去江華府吧!”
河六四一怔,心下感動不已。方既仁對自己的理解,讓河六四倍感溫暖。
可河六四還是搖頭苦笑道:“教規嚴令門人不可理會凡俗之事,天罡教是爲鎮守囚機大陣,誅盡天下妖魔而生!縱使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終究是朝廷之亂。上一次你與既直哥下山助趙兌,已經是破例了。恐怕這一次,掌教師叔,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方既仁看着河六四,心中暗道:既直啊既直,你的眼光果真沒有錯!此子,定是能夠結束這亂世之人!
隨後,方既仁一笑,寬慰道:“你可知,這世上最可怕的妖魔,是什麼?”
河六四疑惑看向方既仁,搖了搖頭。
方既仁繼續說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妖魔,其實就是心魔!無論是立下澤陂萬民之功業,還是開創所謂的四方淨土,都是這些人的心魔!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煞妖魔,而是人心!”
河六四靜靜的看着方既仁,心中卻是燃起了希望之火。
方既仁笑了笑,深深的看着河六四的眸子說道:“妖邪異教是魔,貪利戀權亦是魔,既然是魔,我天罡教豈有不管之理?”
聽到此處,河六四猛地攥緊了拳頭,心中激昂不已!
從前,他讀趙兌的信,字裡行間那憂國憂民,發誓要平定亂世的雄心壯志,會讓他熱血沸騰。
後來,他跟隨馬歸厄,修習天罡教道法奧義,使出天王破幻劍分金斷石時,會讓他熱血沸騰。
如今,方既仁一席話,道破世間疾苦的真相,一句這世間最可怕的是人心,他的熱血沸騰了。
方既仁說的沒錯,若無人心險惡,世間何來此大亂?百姓遭受凍餒之苦,蒼生盡被戰火殃及,這都是那些戀棧權位,妄圖修出不世修爲的心魔所導致的!
天罡教正邪對立,搏鬥終生!既然這天下最可怕的妖魔是人的心魔,那他就應該與這最可怕的邪魔鬥到底!
“好!”河六四高聲一喝,目光凌厲的看向南方,朗聲說道:“那我們就去江華府!”
正午的陽光鋪灑在壯美的山水之間,河六四與方既仁策馬狂奔,向着南方的江華府,飛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