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單一鳴的眼前似乎浮現出粉彩碗四分五裂的樣子,非常惋惜地嘆了口氣。
他搖搖頭,補充道:“這樣一對粉彩對碗,保存完整,品相極佳,在八到九品之間。在拍賣場上,至少能拍到800萬,如果宣傳得當,拍賣者有力,拍出千萬高價也不是不可能的。一個350萬?太便宜了!”
馮淑珍的臉色更難看了,350萬?她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
她一轉身,抓住自己的兒子,用力抽了一巴掌:“說,誰讓你去老太婆家的?”
大人們的對話,熊必林不能全聽懂,但依稀也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他嗷的一聲哭了起來:“是你說的!你說我煩,讓我想吃東西,去別人家找!哇!”
馮淑珍被350萬嚇到了,下手很重,熊必林的臉馬上就紅腫了起來。他捂着臉,這次可是真哭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一邊哭,還在一邊嗚哇嗚哇地哭訴。
“有這樣教孩子的嗎!”
旁邊的鄰居立刻議論了起來,非常憤怒。
“難怪這孩子這麼討厭,都是他媽教的!”
紀老太太爲人溫和,又是老街坊,很得人心。她被氣成這樣,鄰居們也很擔心。雖然聽說那兩個碗這麼值錢,有點吃驚,但碗打碎了,罪魁禍首是誰,他們還是搞得清的。
一時間,議論紛紛,無數厭惡的目光朝着馮淑珍過去了。
一個老太太突然叫了起來,嚷道:“你不是說要賠的嗎?那就賠啊!”
另一個老太太擦了擦眼睛,說:“那碗是老紀那位留下來的,她平時愛惜得很呢。難怪這麼傷心……”
馮淑珍又潑又蠢,遇到這種事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抓着兒子猛抽,打得熊必林嗷嗷大哭,突然重重咬了他媽一口,轉身就逃出了院子。
兩個警察商量了一下,小警察追着熊必林去了,老警察走過來,對馮淑珍說:“既然這樣,跟我們一起去所裡走一趟吧。”
馮淑珍最怕警察,嚇得後退了一步,顫着聲音說:“我,我不去,又不是我砸爛的,我不去!”
老警察不耐煩地說:“瓷碗是你兒子打碎的,他現在年紀小,責任在監護人身上。那就得你跟我們走一趟。”他挑起嘴角,說,“你放心,你兒子也跑不掉的,小小年紀就敢偷偷闖進別人家,偷什麼還很難說呢。搞不好,可是要判少年勞教的!”
彭書辛跟着補了一句,道:“我現在是紀思宜女士的代理律師,我會提交律師函到貴所,到時候麻煩接受一下。”
律師函、勞教……一個個詞砸得馮淑珍臉色煞白,失魂落魄地跟着老警察走了。
彭書辛向蘇進點點頭,迅速跟了上去。
蘇進之前就已經跟彭書辛說好了,這對熊母子作出這樣的事情,非得讓他們得到教訓不可。不然,他們跟紀老太太住的是同一個四合院,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彭書辛趕去,就是要保證事情能順利進行。
警察把馮淑珍帶走了,那兩個便衣人員也沒有多停留,跟着一起離開了。
恰好就在這時,救護車的聲音遠遠響了起來,沒一會兒,兩個醫護人員擡着擔架進了院子,問道:“病人在哪裡?”
與此同時,屋子裡傳來輕微的聲音,盛老頭的動作最快,一個箭步衝過去,喜道:“你醒了!”
紀老太太醒過來了,但她的臉色仍然非常蒼白,聲音也很虛弱。
她堅持不上救護車,不去醫院,醫護人員給她現場做了檢查,發現她主要是血壓一時升高,還沒到很嚴重的地步。於是開了降壓藥和一些應急藥物,就離開了。
盛老頭主動付了出車費和藥錢,跟着醫護人員一起出去了,打聽後面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紀老太太蒼白地倚在枕頭上,對着蘇進一笑,道:“麻煩你們了。”
蘇進搖搖頭:“這算什麼麻煩?”
紀老太太關心地問:“那個孩子呢?他沒被瓷片扎到吧?”
蘇進眉頭微皺:“沒有,他什麼事也沒有。”
紀老太太說:“那你們也別太難爲他了,小孩子……”
她話沒說完,就被蘇進打斷了。蘇進很不贊同地說:“紀奶奶,你說得不對。做什麼事,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就算是小孩子也是一樣!你沒有想過嗎?他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同在一個四合院,那孩子是什麼樣的,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紀老太太當然非常清楚。
還不是因爲有那一個媽,不管做什麼都護着兒子,兒子欺負了別人,她還要先把受害者給罵一頓!
長久以來,這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今天只是砸了一個碗,回頭來到別人家偷東西,殺人放火都是說不定的!
紀老太太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是我錯了。該怎麼樣,就得怎麼樣,不能姑息養奸……”
蘇進點點頭,轉身道:“我去幫您把廚房收拾一下吧。”
他之前阻止警察隨便亂動現場,現在自己也做得很小心。
他先拍了幾張照片,把現場的各種細節完整保留了下來。
然後他從旁邊看了個乾淨空盤子,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鑷子,鑷起碎瓷片,一片片放在盤子上。
他放得很小心,還依照了一定順序,在盤子上大概就拼出了碗的形狀。
單一鳴在後面看見他的舉動,心中一動,深深看了蘇進一眼。
很明顯,蘇進現在是要收齊所有碎片。他這樣做,是想把它修復嗎?可是,這個瓷碗碎得比剛纔那個瓷壺厲害多了!
他也蹲了下去,在旁邊細看。
御碗果然很不一般,這個碗的瓷質非常纖薄,放在光亮處,可以明顯看到透光。這麼薄的碗,怎麼可能打洞鋦釘?
單一鳴突然失笑搖了搖頭,也許是他想錯了。蘇進只是單純地把碎片收集起來,想給老太太做個紀念而已。
蘇進收完碎片,擺弄了一下。單一鳴看出了他的動作,問道:“好像還差一片?”
蘇進點點頭,趴在地上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最後一片,放了上去。
這樣還沒完。
瓷碗很薄,碎得非常厲害。除了這些成形的碎片,還有一些細碴,比針尖還細,緊緊地貼在地面上。
蘇進換了個更小的尖頭鑷子,耐心地把它們一根根收集了起來。
連這種細碴也要收,明顯不是隻爲了做個紀念了。單一鳴輕輕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想修復它?”
蘇進笑了笑:“紀奶奶這麼珍惜它,總得試試看吧?”
這種也能修復?
單一鳴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修的時候我能在旁邊看看嗎?”
說完他就覺得有點冒昧。
除非一些特殊情況,大部分修復師在修復的時候,是不樂意讓別人看的。配劑也好,手法也好,誰沒有幾樣獨門絕活呢?被別人學去了,他們靠什麼吃飯?
蘇進非常爽快地點頭了:“行啊,不過我也不能確定要修多長時間,到時候您有空就過來看看?”
單一鳴毫不猶豫地說:“我一定有空!”
說完,他忍不住有些感慨。
蘇進這個人,不僅本事深不可測,還有這樣的心性。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有了大師的風範!
蘇進收齊碎片,託着盤子走出廚房。
紀老太太正倚在枕上,望着窗外,表情寂寥失落。看見蘇進進來,她立刻強振精神:“小蘇,你還在啊?”
蘇進把盤子遞到她面前:“紀奶奶,這些碎片我可以拿回去嗎?”
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碎片上,眼神複雜。悲痛、失落、隱約的解脫……各種情緒像雲霧一樣掠過,又消失了。
她嘆了口氣,道:“一些碎片而已,你喜歡就拿回去吧。”
蘇進想了想,又去把剩下的那個瓷碗也拿出來了:“那我再冒昧問一下,這個碗,能借我用用嗎?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我保證原樣還給您!”
一對碗打碎了一個,剩下這個至少也能值三百萬。
紀老太太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兩個碗只剩一個了,也沒什麼意思,你喜歡就拿去吧,不用還了也可以。”
單一鳴微微一驚,又多看了老太太一眼。
蘇進和單一鳴離開時,紀老太太仍然一個人孤伶伶地靠坐着。以前,她就算一個人呆着,也讓人覺得悠閒安適,看着心裡就覺得暖洋洋的。但今天,卻格外的形單影隻,好像成雙成對的大雁,終於只剩下了一隻一樣。
蘇進在門口正好撞上了盛老頭,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唸唸有詞,唸的全部都是剛纔醫護人員交待下來的注意事項。
蘇進擡頭看他,道:“盛爺爺,今天多謝您幫紀奶奶出頭了。”
盛老頭的眼睛馬上就瞪起來了:“要你多說!我們是老……老街坊鄰居了,我幫她是應該的!”
蘇進笑了笑,說:“那接下來,也麻煩您照顧她了。”
盛老頭咕噥了幾句,好不容易纔“嗯”了一聲。他走到紀老太太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