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青回過頭，目光落在白孤煙的身上，足足繞了好幾分鐘。
她的臉很小，似乎一個巴掌都能罩下，青絲覆蓋的額頭下，有着一雙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光潔的肌膚細膩如玉，眉眼精細，挺直而秀氣的鼻翼。她身架不大，高挑又玉立。
在他的接觸中，她似乎每天的衣着都是不同的色彩，有時燦爛耀眼，一如雨後的彩虹；有時清新得如池中的荷葉；有時一身的白裙，素淡如雪。
她的頭上沒有過多的飾品，精貴的玉花帶着紅色的流蘇，在精緻的髮髻間，黑中有綠，綠下搖擺着紅，同色的耳墜子錦上添花，裝扮得宜卻又不失身份。荷葉色的裙裾間長年掛着一柄陳舊而古樸的桃木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的身後是一片奼紫嫣紅的花海，妖豔的紅，炫目的黃，浪漫的粉，以及那帶着貴氣的紫色，那麼多的色彩，在她的身後，瞬間失了色彩。似乎她纔是這滿院子的那唯一的一朵花，而那些迎風招展的繁花枝葉，在此時都化身成了爲她而生的綠葉。
她的嘴角掛着淡淡而令人溫馨的笑容，她目光烔熱的望着自己。
對面的女子與自己的煙兒，一個好動，一個喜靜。
她的身上，明明沒有自己女兒的半分影子，但是他卻依然願意向她靠近，更願意把自己殘留的那份愛，毫無保留的加倍的呵護在她的身上。
也許這就是冥冥中的緣份！
白映青嚅了嚅嘴，擡起骨瘦如柴的手，拍了拍桌上那隻細嫩的手指，起身面向亭子之外：“其實煙兒從小與我和她孃親都不是很親近！她沉默話少，有什麼幾乎都不會告訴爹孃，總是常沉靜在她的世界裡，讓人無法碰觸！”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有着讓人無法能懂的沉寂。一談及到他那消失多年的女兒，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白孤煙目視着老人的背影，雖然看不到他臉，但是她能體會到他爲人父母的那份辛酸！
“煙兒很聰明，什麼東西都不用人指點，看什麼，學什麼都能過目不忘！”
指尖蝸牛般的速度的在畫中女子的五官上游走，聽着白映青淡淡的話語，眼前似乎有一個小女孩在獨自靜靜的看書寫字……
“她雖然聰明，但是卻對什麼都不上心。她從不與人主動親近，也不對任何人笑，我和她娘懷疑她從小患有自閉症，請了很多的名醫，都診斷出煙兒沒有任何的問題。
記得那一年她五歲了，爲了給她慶生，爲了能讓她體會到同齡人的快樂，我讓齊顏他們蒐羅了很多的稀奇玩意，同時也讓朝中的大臣帶來了他們家中與煙兒年齡相仿的孩子，希望她能有所改變。卻不想，她根本就不與那些小夥伴們玩耍，她甚至還把那些玩具統統都扔進了湖裡！”
盯着畫像的眸子，瞬間暗淡下來，原來你還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問題兒童！
白孤煙暗自的爲之可惜！
“那一年，恰逢外姓王爺阮錦鋒被人陷害，老夫日夜不歇的蒐集證據，卻不料一切還是遲了一步，還好最後沒有辜負他的囑託，給他保下了一脈血。”
“那人是不是就是阮經亙？”雖然是問的，但是白孤煙卻是無比肯定答案。
“阮錦鋒被抄家滅族之後，爲了更好照顧與保護他遺留的唯一血脈，我和夫人把阮經亙帶在了身邊。”
白孤煙似乎能理解當時的情況，他的女兒性格孤僻，阮經亙的到來無疑的是一濟最好的良藥。或許後來，她的自閉症沒了，日久年長，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就成了一對的戀人！
正在YY的胡亂猜測着，白映青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越發的困惑。
“老夫本來是一番的好意，卻不想，卻是好心辦了壞事！如果一切可以重來，老夫一定會把阮經亙送走！”
有時候他就在想，如果當初不把阮經亙放在自己府上，哪怕後來阮錦鋒的冤案被平反了之後，強制把阮經亙送回他的世子府，他會不會過得比現在輕鬆和幸福？
“後來，出了什麼事嗎？”白孤煙被勾起了興趣，她急切的想知道真相。
可是，那個背影卻沉默着。
良久之後，白映青嘆了一口氣，帶着滄桑的無奈，“煙兒性子清冷，卻陰差陽錯的讓阮經亙情深根種！”
老人目光黯然，或許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的一隻笛子開始的！連他都不敢想像。那一天，在書齋，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煙兒居然會破天荒的慫恿阮經亙去搶小夥伴的東西，而那東西只是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笛子。
或許有那麼一個小小的開始，煙兒與阮經亙之前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阮經亙陪着煙兒弄笛，學樂，調律，忙得不亦樂乎。
煙兒雖然繼續的清冷得不留一絲笑容給阮經亙，但是卻讓阮經亙感受到了她小小的變化，於是，一顆心就那麼日新月移的逐漸丟在了她的身上，且一發不可收拾。
爲了投其所好，阮經亙給她網羅來了一屋子不同質地，產自不同地區的笛子。
各式各樣的笛子被她玩轉得如魚得水，但是他卻沒有聽她吹奏過什麼天籟之音，常年累月的只是研究並重復着那一首聽着就枯燥得令人乏味的調調。
他頭痛過，勸說過，也找女兒相商過，可煙兒那固執的性子讓他與夫人極其的無奈。
對於老來纔有的愛女，他又偏生溺愛得打不下手，罵不出口，他有苦難言的只能由她折騰。
慢慢的煙兒長大了，聞名而來求親的貴胄公子王孫是一個接一個，沒想到煙兒卻始終，留給別人一副清冷的眼神和一張冷漠的背影，連話都不願意與人搭理。
起初，他和妻子還自以爲是的以爲煙兒喜歡的肯定是陪她一起長大的阮經亙。
其實，經過多年共同生活，阮經亙儼然也成了他的親生兒子一般，所以私心之下，他們還是願意接受這個從七歲開始就在他們的照顧之下，長成大樹的阮經亙。
那一年，他正準備撮合倆人的時候，煙兒卻突然跪在了他與妻子的跟前，說她要獨自離家遊離一年。他們經不起她的各種理由，也經不起阮經亙對她的縱容，最終再三囑咐之後，煙兒就那麼的騎着一匹馬，消失在了他們的世界。
如果一切的一切還能重來，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重新洗牌，那他是不是可以留下他的煙兒？而阮經亙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變成一個固執而執拗，只爲那麼一個目標而活着的性格？
想着過去的種種，白映青過多的是悔恨！
想來是阮經亙喜歡上了你，你卻心有所屬！她盯着畫中人在心底暗自的與她交流。
她擡頭看過去，依然是蒼涼得令人心痛的背影：“那姐姐後來是怎麼消失的？”對於那個死字，她無法直接問出口，只是用了一個委婉的方式，希望不要引來白映青的更加的悲痛。
“那一年，煙兒十八歲了，她說她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一年以後就回來考慮考慮嫁人的事！”
“後來，您們所有人都同意了？”
白映青轉身，走了過來，喝了一口涼茶潤了潤嗓子，才緩慢的解答：“是啊，煙兒從小就有一身的異能，老夫以爲她會很好的自我保護——”說着，老人剛凜的臉上終是沒有忍住，流下了又悔又恨的幾滴眼淚。
“就是那一次，她一去沒有回來？然後您們都以爲她‘死’了？”
“一年之約之後，我們最初還抱着僥倖的心思，後來，一年過去，又是一年過去，我們都等不下去了，才用了很多的法子，都沒有尋到她還活着的任何氣魂。她真的不在了！”
哎，白孤煙都爲之感到惋惜，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故事有好的開始，卻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看着老人歷經風霜，經過歲月洗禮的臉龐上，那皺紋堆壘的肌膚，佈滿了一生的心酸，她就很心痛。
“爹，您相信一條生命會絕對的死亡麼？”白孤煙莫名的問道，清幽的眼底，是執着。在白映青正要作出回答的時候，她又再次的再口，“煙兒我相信，生命的結束根本就不會是永久的結束，雖然肉身滅了，但是精神卻會一直在！”她伸出蔥白纖長的手指向亭外的花花草草，“您老看，那些花，那些草，那些假山石頭，以及水裡的錦魚，它們身上，說不定就有我們身邊的哪一位熟人的精神！”
所以白家出事以來，她都能自己安慰自己，爹孃他們初其不過是換了一種生存方式，而自己只是再也無法與之交流而已，而他們依然還庇護在她的周圍，不離不棄。
“也許煙兒的理解是正確的！”突然白映青一改語氣，收斂了所有悲傷的情緒，換了一個愉悅的話題。
“煙兒，你能說說你的名子有什麼來由麼？”他也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原由，會讓她的爹孃給她起了一個與自己女兒一模一樣的名子。
白孤煙壓根就沒有想到乾爹能轉變得這麼快，這個敏感的話題令她，噗嗤一聲不雅的笑了出來，“其實很簡單，那些年，我爹一窮二白，做生意總是沒有什麼很大的起色。後來娶了我娘，我娘又懷了我。
有一日，我爹做了個夢，夢中出現了一個被我爹說成了神的老頭，他指引我爹給我取這個名子，會令他以後在生意路上，大展好運。所以我從還沒生下來的那天，我爹就已經給我定好了名子！
據我娘說，幸好生下來我是個女兒身，如果是男兒身，我爹肯定也會用這個名子！
其實經過後來的證實，讓他老人家的生意來了一個翻天覆地變化的，哪裡是這個名子，分明是人家攝政王龍大蕪的功勞，他們父子倆纔是我們白家的貴人！”
白映青靜靜的聽着，乾癟的脣角扯了扯，這個理由很牽強！
一說到自己身上，白孤煙的話明顯就多了起來，滔滔不絕的意言不盡，氣氛也隨之活躍起來。
“您老或許不知道，其實我自從有了名子之後，您老人家的女兒就跟我有着很深的淵源。”在白映青不解的目光中，她把腰間的桃木劍解了下來，擱在畫像的旁邊，繼續的說道。
“我爹在後來的傳言中，又開始莫名的惶恐這個名子。他杞人憂天的怕我落下與她同樣的命運，於是咬牙恁是花了五百萬兩，從木氏長老手裡，買下了這把據說能降妖除魔的桃木劍！”
白映青的嘴角再次的抽了抽，五百萬足以買座城池了！白玄明倒是捨得！不過他愛女的心情是沒有任何的保留是真的！
眼睛落在那柄古樸的桃木劍上，原來這看似不起眼的木劍，居然還有這一段來歷。
目光移向女子細膩的臉上，她說到了白玄明，整個的臉上，溫情而柔和，似乎現在白玄明所給的父愛都還縈繞在她的周身，如黛的眉向兩邊擴開，整個的人都顯得神彩飛揚，淺淺揚起的嘴角兩邊，是一對不是很起眼的梨窩。
沒想到，無形中他們兩家人，相隔着萬水千山那麼遙不可及的距離，居然能有如此多的牽扯！
老人目光再次定在她的臉上，探測着她幽靜的眼底，“那你可有怪過我們打擾過你的生活？”
白孤煙遲鈍了片刻，倒也沒有任何要隱瞞與討好的意思，緩慢的說道：“起初，我是怨過爹多此一舉。那時我還小，我記得也就才這麼高左右——”她伸出手，比了一個三歲孩子差不多的高度，目光沉迷在當初龍大蕪爲她在院子裡那棵金桂樹上刻下的記號，想着孩童時她幹過的那樁樁趣事，嘴角的笑意就越發的明亮，“我爹看我瞧都不瞧它一眼，就讓龍哥哥折了法子的把它當成玩具陪我各種玩！”
“說起來也不怕乾爹你笑話煙兒，那時候，我們白家所有能喘氣的家禽，都被我用桃木劍凌虐過一番！”
大黑被她欺凌得四仰八叉，又四腳向天的在院裡裡狂叫，只爲讓它顯出原形！如今，她都不敢想象當初小小的她怎麼會有那麼惡搞的一面！
白映青慈愛的看着她，滿眼都是笑意，“看來煙兒的童年過得很豐富，也很快樂！”
與他的女兒相比，童年幸福快樂多了！
白映青再次的暗淡下了眼神！
白孤煙也沒有反駁，她一笑之後繼續的與白映青分享着屬於她的故事。
“說起來也不怕乾爹你笑話，其實自從我接受了桃木劍之後，聽了很多的傳言，哪裡有妖，哪裡有異常，就往哪裡去，可次次都是信心滿滿的去，失望之極的回。在我都開始不相信世界上有妖魔鬼怪的存在了！卻在去年，在宣樂的國土上，讓我真正的相信了它們的存在！”
“看來，白玄明把你保護得夠好的！”
白孤煙呵呵一笑，由他一說，她也相信是胖子的功勞，於是附和：“其實我也想到了這一層！”如果不是宣樂不是穀梁之地，超過了胖子爹爹的能力範圍，興許她白孤煙至今還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的存在，那些碰之就能令人瞬間斃命的危險潛伏在她的周圍。
白映青眉頭不動聲色的皺了皺，同爲父親，白玄明對女兒無微不至，事無鉅細的關愛，是他白映青遠遠趕不上的。
當初的他，身爲宣樂的國師，在照顧妻兒的同時，還得分散大部份的精力去分擔國君的很多要事。所以說，親情是不能只說不做，更不能把那些無法取代的事情都讓給別人去做。親情的培養離不得時間，更不能假手於人。
這是經過歲月蒼桑之後，最大的領悟，最大的遺憾！
突然一抹刺眼的亮光，從池面荷葉上的水珠上折射而來，晃花了白孤煙的眼。
擡頭掃了一眼亭子外面，這才豁然發現，原來他們父女二人，不知不覺間聊了這久的陳年舊事。
日已正中，午時了！
起身，挽了老人的胳膊說道：“乾爹，餓了吧？咱們該回去吃午飯了！”
白映青朗朗一笑：“還是和煙兒聊天最愉悅！”
這是他這些日子以來，過得最開心，最能敞開心情的上午。
走了幾步，白孤煙復又轉身，盯着桌上的那副丹青，“爹，要不您老把那副墨寶賞賜給煙兒！”
她要拿回去當寶貝收着！
白映青倒是沒有意見，應得爽朗：“好！”
白孤煙興奮不已，小心翼翼的把畫收了起來，與白映青離開了亭子。
菜還在陸續上着，白孤煙猛地一拍腦袋。由於拍得太重，痛得她自個兒齜牙咧嘴的扭曲着臉，齜着牙抽氣。
白映青：“煙兒，你以爲你拍的是石頭麼？打自己也個沒輕沒重的！”
白孤煙凝起一張小臉，有些咬牙的味道：“都怪這該打的喜兒！”
祝飛月與喜兒正好從門口而來，恰巧的又看到了小姐在自我虐待。聽着小姐的話，喜兒反而不能理解，忙問道：“小姐，你自己把自己打疼了，與喜兒有何關？”
說話間，二人心靈相通的對着白映青行了行禮，在白映青慈愛的一笑之後，起身落了坐。
白孤煙硬生生的擠出一抹友好的笑容，對着祝飛月點點頭，扭轉過身子，伸手便在喜兒肉肉的臉上捏起一塊肉，扯了扯：“我以爲那是你的腦袋，所以用力了點！”
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大家簡直都快驚呆了！
喜兒裝出一抹委屈：“小姐，虐待喜兒都成習慣了！”
白孤煙嘿嘿一笑，有些彆扭：“是啊，一切都成習慣了，以後我又該去虐待誰呢？”
想到即將要分別長離，喜兒也黯然了神彩。
小姐雖然口中說得很無情，其實她哪一次真正是把她喜兒弄痛過的？
祝飛月一手搖着摺扇，別一邊長臂一揮，攬了喜兒面對着白孤煙：“別說得這麼淒涼，以後我會帶着喜兒來看你們的！當然你們也可以來宣樂找我們！我們會非常歡迎你們的到來！”
當然前題是沒有孤獨冷月那傢伙在！就在剛纔來之前，他都還刻意拉人問了問孤獨冷月的行蹤，確定他不在，他才陪了喜兒過來的！
面對孤獨冷月，他惶恐！
“對了，小姐，你爲什麼要打自己的腦袋？”剛纔還沒有尋到答案，喜兒不死心的繼續。
白映青也怔怔的望着她。
“哦，我叫了上官若靈帶麻將來陪乾爹玩的，結果被我忘了！”白孤煙盛了一碗湯喝了一小口，繼續的說道：“估計我們吃完飯，她就該來了。”目光移向吃飯吃得文質彬彬，禮儀十足的祝飛月，興奮得很：“麻將是個不錯的娛樂項目，一會你也來吧。學會了就把它帶到你們宣樂去，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宏揚民族娛樂精神就靠你了！”
祝飛月停下動作，拿起摺扇再次搖了搖：“既然小姐盛情相邀，那本公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