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百葉換氣扇在頂部中央無聲地轉動,平面的白色透過天花板灑落既不刺目也不昏暗的光芒,在三十平米的牆內世界默默宣告着自己無處不在。
這裡是神州底層的303號宿舍,佈局大致與酒店相仿,不過它冬暖夏涼不需安裝空調,廁所的洗漱沐浴用品能長期使用,牀頭櫃下的拖鞋是塑料拖,木桌上也沒有什麼邪惡的避孕套。標準的雙人獨立牀,中間懸着一根晾衣杆,地面是吸水的,燈光通過開關轉換可以實現太陽光的作用,溫度適宜,不會發生想象的潮溼、悶熱現象,走廊外有幾臺公共的洗衣機,避免了手動的麻煩。
唯一缺點是拉開窗簾與隔音窗看不見廣闊的天地,只有另一個宿舍的窗簾。
噢,沒有電視機?缺少Wi-Fi?背景單調?這些反而不重要。起碼躺牀上的王曉天是這麼覺得的。
在瘋魔被捕,其附屬的怨傀殺人案件得到妥善處理以後,他和魏文蒼就順水推舟地跟隨安在問進入了神州總部。因爲是第一次,所以他倆花了點時間與所有能見到的上級混了個臉熟,一番體驗下來還不錯,每個人都對他們關注有加,就差把“跪舔”二字寫臉上了——雖然這是王曉天的臆想,但也足夠讓人猜到些東西。
稍稍膨脹地說,他倆現在的話語權恐怕都能比肩部門代表,若是提出意見,任何大佬都要仔細斟酌乃至開會討論,而且會盡量給予他們滿意的答覆。
例如上官炎,審判部經過裁決的結果是大惡,按規定他要服刑一年,服務滿三年,然後被處死。作爲哥哥的上官瀟,自然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還打電話問過父母,知道他們依舊平安,言語中還爲兩個兒子感到驕傲……他不敢將真相告訴父母,更痛惜印象裡那個友善熱心腸的弟弟爲何會墮落至此,竟然接受了淨化也不願意對他吐露原因。
上官瀟沒有強迫上官炎,審判部也沒興趣瞭解怨者的動機,所以他只能嘗試爲上官炎爭取活命的機會,屢次拉下臉皮去審判部低聲下氣地求情,直到被謝絕在了門外。
上官瀟的事件在浩者的圈子裡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聞者無不感嘆命運弄人。大家都明白他的做法很自私,是對受害者的不公平,可沒有人想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他。因爲這是一個哥哥守護弟弟的本能,哪怕弟弟在牢獄裡看他的笑話。
對於上官炎,王曉天完全不感冒,罪有應得而已,但誰叫他有個好哥哥呢,王曉天也只能聯合魏文蒼髮聲,成功地讓前者……多服刑了兩年。
嘛,雖然結果沒變不過起碼能活六年了,審判部的那些老人算是給足了他們面子。
上官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對他倆鞠躬表達感激之後,也終於放下心結不折騰了。
再說師姐東方黎暮,她的生父李民仁涉嫌殺人已經交給了警方處理,而她經歷了那樣的噩夢,按理說是會有一段低谷期,歐陽卿也在拼命地獻殷勤逗她開心。
不過東方黎暮的狀態並沒有想象得那麼糟糕,只是變得有點奇怪,好像是從陰影裡走出來了,但又沒完全走出來。
王曉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就是覺得師姐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對其他人依然是那麼奔放不羈,唯獨對自己多了一絲……溫柔?無論聲音還是神態上,旁觀者也許難以發現,但他這個當事人能敏銳地察覺出不同。
“曉天,你知道嗎?其實師姐是個不喜歡被愛的人,師姐想象中的愛,是唯一、美好又純粹的,就像天使的吻,只有甜蜜與幸福。現實摻雜了太多不穩定的因素,將愛分化了太多形象,父愛也好母愛也好戀愛也罷,現實裡的愛,它都會有瑕疵與遺憾。”
“愛已不是天堂,而是天堂的墳墓。”
“師姐不需要愛,師姐有你就夠啦……你們就是光和暖,有你們在,師姐很滿足。”
那一夜的話,像是微風間的呢喃,盤旋在王曉天的腦海怎麼也消不去了。
用如此輕鬆的語氣說出如此沉重的東西,真是叫人高興不起來啊。
原先他只聽懂了淺層意思,今晚經過任道然點撥,他才挖出了深處的內涵。
“東方黎暮說不喜歡被愛,不代表她不會愛。”
“最後一句,她說了你,下面又改成了你們,這不是口誤,而是情不自禁,結合她的舉動,可以推斷,她已經對你產生了愛意,一種默默的、不需要回應的愛。”
太扯了吧?就因爲我救了師姐一命?
“你相信緣分嗎?緣,妙不可言,你覺得離譜,是因爲不瞭解東方黎暮,也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問題,一個外表強勢內心貧瘠的女人,在最絕望最無助最危難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男人身披萬丈光芒從天而降擋在她的面前,就算男的是個醜八怪加傻逼,她也會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話糙理不糙,不過我怎麼感覺你在罵我?
“你醜嗎?頂多就是蠢了點。”
這倒也是,唉,怪我這無處安放的魅力。王曉天自動忽略了任道然的後半句話。
然後他就開始難受了。
他與東方黎暮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辜負這份愛情,可他心裡又莫名發堵:那麼善良的師姐,老天爲什麼要對她那麼殘忍?
淡淡憂傷了三分鐘,他便轉移了這種情緒,因爲他忽然想到自己和曼筱璃也是無法長久的,曼筱璃是普通人,她的壽命……
臥槽尼瑪,老天對我也挺殘忍的。王曉天一拍腦門。等等,他可以用自然正能改善曼筱璃的體質啊,哎,心情突然又好了。
鄰牀的魏文蒼看着只穿一條平角內褲的王曉天抱着枕頭神經質地傻笑,咧了下嘴。
安在問他們歇了兩天就去執行新任務了,他倆則是留在了神州待命,一待就是六天,雖說看情形還能划水,不過也不用這麼開心吧?是下午在體育場打羽毛球時撞壞了腦袋?
“哥們,問你個問題啊,你覺得生孩子是爲了什麼?”王曉天忽然說。
“這麼快就想要孩子了?”魏文蒼反問。
“是啊,領了結婚證我女朋友就急着想生小孩,她覺得這樣可以栓住我,也能讓我多一個必須活着的理由。”王曉天無奈地說,“但我沒有同意,因爲她又要考研又懷孕的,然後讀研期間還得照顧孩子,太辛苦了,而且我也怕出什麼意外。”
“可以理解。”魏文蒼拿起右手邊的礦泉水捏開瓶蓋往嘴裡灌了一口,“普通人生孩子應該就三種理由吧?”
“哪三種?”
“喜歡孩子,繁衍後代,或者是爲了孩子將來能夠陪伴照顧自己。”魏文蒼緩緩地說,“都很自私,沒有一個是爲孩子考慮的。”
“嗯……其實生孩子吧,本身就是一件自私的事。”王曉天撓頭,“小孩出生的時候,我們無法得知他(她)是否願意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我不想要小孩。”魏文蒼說,“第一,我不喜歡,第二……人死如燈滅,有沒有後代對死人來說有什麼區別呢?至於那什麼爲人類延續的使命,還是交給‘偉大無私’的人來繼承吧,我可承受不起,最後,孩子長大不一定會陪伴照顧父母,當父母不需要上崗證,不懂教育就是害人害己。”
“是啊,有的人不配做父母。”王曉天深有同感,隨即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抓起牀沿的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愣了一下還是選擇接聽了。
魏文蒼見狀,沉默地把視線挪回了自己的手機屏幕。
他打開小說軟件,點擊書架的一本名爲《陰間升格》的作品,看到新章節是停更通知,末尾附帶了一些題外話: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與她很久沒見面了,今天我在微信提出想去見她一面,可是她卻說,見面有什麼意思呢?我們之間無話可談,也無事可做,不覺得尷尬嗎?
她的話很殘酷,但也很現實。我忽然迷茫所謂的異性朋友到底意義在哪,就是這樣相隔千里各自工作老死不相往來?我們不想麻煩對方,便成了無話可談,我們只把快樂分享給身邊的人,便成了無事可做。
沉默了許久,我說,有些東西,只是想,而不去考慮它的意義與價值,千里迢迢趕來只爲了看你一眼打個招呼,確實感覺挺傻逼的,但這種傻逼,我好想遇到。
而你,已經遇到了。
魏文蒼看完了這段沒有後文的話,心裡忽然涌出莫大的悲傷。
兩天前,QQ記錄。
魏文蒼:爲什麼把我微信刪了?
秋若雅:我男朋友看見了,他刪的。
魏文蒼:你就沒其他的話想和我說?
秋若雅:我想說你終於發現了。
魏文蒼:沒了嗎?
秋若雅:對不起。我跟他吵過了,但是他不聽。
魏文蒼: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對不起。我被刪了你沒有第一時間和我說,爲什麼非要等我來找你問?
魏文蒼:你男朋友控制慾可真強。
秋若雅:我覺得很正常啊。
魏文蒼:如果是我,一定不會這麼做,如果聊天內容一不違法二不違背道德,我有什麼資格干涉女朋友的聊天自由?他是太自卑了還是不信任你?連異性的正常聊天都要干涉?
魏文蒼:比起你男朋友,我不重要,是不是?爲了他可以放棄我?
魏文蒼:你說我是第三重要的人,但在我眼裡,不論親人、朋友還是愛人,沒有主次,他們都一樣重要,失去誰我都無法接受。
秋若雅:別說了,微信加回來。
魏文蒼:沒必要了,我可不想影響你和男朋友的感情。
秋若雅:不是說沒有好友了,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魏文蒼:那沒事了,這樣也好,你不用擔心我。
秋若雅:嗯嗯,乖。
……
昨天,魏文蒼向她晚安時發現,秋若雅又將他的QQ好友刪除了。
魏文蒼悲哀地明白,自始至終都是他需要秋若雅,而秋若雅不需要他,這是無解之結。
今早,秋若雅發來了好友驗證:他看到了我們的聊天。
魏文蒼拒絕了她的好友請求。
從此他與秋若雅的聯繫徹底斷絕。
任法然:“Give your heart,get blank and hurt。付出真心,得到空白與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