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被“推舉”爲盟主的事兒發生在漠南草原上,突厥人的主要勢力雖然已經北退,但在草原上的眼線並未因此完全消失,很快就得知了此事。
時骨咄祿可汗之子奪得汗位,稱毗伽可汗,任用其岳父暾欲谷爲左賢王掌握兵權又爲謀臣,對暾欲谷言聽計從十分信任。稍稍穩定了權位之後,西北各突厥部落本欲聯繫唐朝投降的人紛紛來歸,高句麗舊部等附庸勢力也重新歸附,一時毗伽可汗的實力得到加強,恢復了一些元氣。
他們聽說唐朝聯軍仍要繼續征討時,內部出現了兩種情況,有些人因爲失敗的前車之鑑感到十分害怕;而毗伽可汗等人卻急着想要重整旗鼓一戰,儘快地樹立威信。
這時左賢王暾欲谷進言道:“冬季來臨,不僅唐軍無法繼續北上,連其附庸部落也很難在嚴寒的天氣裡出征,所以我認爲他們這次會盟不過是虛張聲勢,無須慌張;且默啜可汗給突厥汗國留下了個爛攤子,現在突厥周圍四敵環繞,情況十分不妙。我們最應該做的不是繼續開戰,而是利用休戰的時機慢慢改善處境,並鞏固陣腳。”
毗伽可汗問計,如何改變處境。
其岳父暾欲穀道:“薛崇訓拉攏各族,以大義爲名暗分好處,各部落趨炎附勢都以唐朝爲尊,眼下要改變我們四處豎敵的現狀,唯有先與唐朝修善關係,然後才能與其他部落重新和好。”
可汗頻頻點頭,十分信任暾欲谷的策略。
暾欲谷又道:“阿史那卓公主被唐軍擄走獻於晉王,咱們正好可遣使前往請求和親,藉此由頭議和。”
毗伽可汗以爲善,對其建議完全聽從,很快就派出了使節南下。
……因唐朝一貫的做法不殺外族使節,就算是當初吐蕃與唐朝處於戰爭狀態時也沒難爲過長安的吐蕃使節,現在薛崇訓也沒爲難突厥遣來的使者。
薛崇訓與幕僚們商議,激進者認爲不能給突厥殘餘以緩和之機,應保持圍剿的形勢,讓朝廷詔令各族繼續進攻徹底將突厥汗國從版圖上消滅。蘇晉反對這樣做,他說道:“突厥人雖然曾經是我們的敵人,但經過黑沙城決戰之後已實力大損,又失去了漠南地區,這樣一股勢力再難成爲威脅,是否徹底消滅之又有多大的作用?”
有人站出來說道:“突厥人多年襲擾邊境,血債累累,正是雪恨之時。”
蘇晉道:“從古至今,但凡曾經雄踞於中原之側的種族,哪個不是殺掠無數?國仇不同於私怨,當政者應放眼往後不能意氣用事,否則悲慘的往事也將重演。明智地善加制定方略,可以保持中原現有的優勢,減少往後受困於蠻夷的可能。突厥既被削弱無法勝任我朝的對手,毗伽可汗掌權後首先就表示親唐,如果能積極地發展關係,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就近處看能更好地讓邊境安寧;就遠處考慮突厥汗國存在於漠北,也能起到牽制回紇坐大的作用。回紇雖能與我們和睦,但突厥要與我朝講和停止襲擾邊境,兩者又有什麼實質區別?”
蘇晉又降低了語調,沉聲道:“最關鍵的還是突厥可汗提出的聯姻,是將阿史那氏的公主嫁於晉王,而不是李唐宗室。請王爺細思其中干係。”
薛崇訓聽罷沉吟不已,心道當初武則天立國,雖然在國內奪取了權力,但無法改變周邊各族長久以來對李唐的“歸宿感”,就連默啜也拒絕與武家聯姻……
他想了許久,便開口說道:“蘇侍郎的話很有些道理。”然後轉頭看向王昌齡張九齡等人,等待他們的意見。
二齡此時已明白薛崇訓有了主張,此時投來徵詢的目光,無非是要確認他的主張是否能得到支持。張九齡便率先表態道:“臣附議蘇侍郎之計。”
王昌齡隨即也贊同,正如蘇晉所言這樣做於國無害。正應了一個道理,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特別在權力場上。剛不久雙方還打得頭破血流殺得屍|橫遍野,轉眼之間就可以成爲親戚,恩怨情仇放在大局上真算不得什麼。
計議定,薛崇訓遂召突厥使臣見面,同意了毗伽可汗的請和聯姻。然後進行了更詳細的談判,要求突厥可汗想朝廷稱臣(他們倒是一直在名義上承認的);將安北都護府北遷漠北設立軍事據點,在突厥汗廷派遣唐朝官員;突厥可汗同時授封唐朝官銜及爵位,承諾不再侵擾邊境等等。
因議和順利,突厥使者也得以在唐軍大營見到了阿史那公主。毗伽可汗是阿史那卓的親兄弟,派來的親信是突厥貴族,也是她認識的人,說起話也就更親切了。突厥使者勸她放下個人的事兒要以大局爲重,如能得到唐朝晉王的寵愛,可勸說當政者善待突厥部族。
阿史那卓此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覺得有什麼犧牲和委屈,忽然間感覺有些異樣,當然口頭上是不好意思這樣說的,便順着使者的意思道:“先父已故,既然是哥哥的意思,我自應該聽從。”
使者很滿意,又寬慰之:“讓公主留在唐朝,可以使得更多的突厥人免受戰禍,大家都能記住公主之恩。”
其實這樣的聯姻在各國上層的看法裡,嫁女人的一方並不吃虧,犧牲一個公主或者名義上的公主卻能多少影響到對方當權者,簡直是包賺不賠的買賣。中原皇室對和親一直就有這麼個看法,不過算盤往往並未如願,遊牧族的權力很少受女人的影響,就如吐蕃娶了唐朝公主也沒少發動戰爭;遊牧族也想嫁女人到朝裡,因爲他們明白漢人的政權有時候真能受後宮外戚的干涉,特別是漢朝的後宮非常厲害。爲了利益,當政者要臉的真不多……倒是薛崇訓在這點上不夠現實,他一直認爲把公主送給別國做妾是一種恥辱,反而對收集各族美女很有興趣,這只是個人的想法罷了,每個人都難免有不明智的一面。
要用阿史那卓與薛家和親,其中有不少繁文縟節,大約要等薛崇訓回到長安在唐朝皇帝與毗伽可汗交換幾次國書後才能正式完成。但突厥使者在唐軍大營與薛崇訓談妥之後,人們對阿史那卓的態度就開始轉變了,大臣及將士們已經明白她即將成爲晉王的妃子,言語之間多了些尊重,完全沒有了俘虜的待遇。
中軍大帳有一些親王國府上的官吏和僕從,他們覺得王爺的妃子不能再穿一些舊衣服將就,以前她的身份是擄掠來的俘虜倒也無妨現在卻不一樣了,這幫官吏確是有辦法的,竟然不知從哪裡弄來了緞子羅裙……在茫茫草原上除了牧民就是軍隊肯定沒有這種東西,他們大概是差遣報信用的快馬去三城尋來的。三城雖是邊防軍事據點,其中卻有商賈等過往人士,只要出得起價錢國內能有的東西都有法子弄到。
阿史那卓聽其堂兄楊我支說漢人的大家閨秀在出嫁前很少出門十分注重禮儀,倒不像草原上的小娘那般自由隨意,心想肯定很受約束。不料她發現送給自己穿的衣服竟然衣不遮體十分暴露,不由得感到驚訝不可理解唐人的想法。就算是如今天氣寒冷羅裙外頭套了貂皮大衣及毛皮領子,可是胸口仍然能露出乳|溝,而且這衣服裁剪得十分特別,下身比較寬鬆偏偏胸|部的料子緊|窄,將鼓起的部位故意凸現。
此時阿史那卓身邊新添了兩個婢女,她便忍不住問這倆漢人:“長安的婦人都是這樣打扮?”
婢女答道:“奴兒沒去過長安,到過的大市鎮只有中城。一般的婦人不敢穿得如此招搖,不過那些有錢有勢的大商賈家真有這般穿着的,聽說是有權位的人從大明宮見識來的。”
阿史那卓輕聲抱怨道:“天氣這麼冷,她們還真做得出來。”
婢女便說:“穿這種衣服的人除了歌妓,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阿史那卓便決定入鄉隨俗,讓婢女們侍候沐浴更衣,可是她將新衣穿好後還是覺得很不自在,主要是天氣那麼冷非得露一塊肌膚在外頭感覺十分突兀,便問:“夏天也就罷了……現在就沒有遮住胸口的穿法?”
“有的,裡襯和抹胸有很多種呢。”稍大的婢女見識多一點,她想了想說道,“如果可以遮掩反而顯得不大氣,但只要換另一種抹胸,就不會讓人覺得刻意爲之了。”
說罷她們又找了另一種內衣出來,一種刺繡的抹胸……這玩意更誇張,貼身穿上把下半部乳|房及腰全部暴露,從上往下剛剛能遮過乳|尖,就像一件裡襯生生被剪掉了大半截,只剩短短上上部。不過還好,外面再套上外衣之後就看不出誇張來,胸口也不再暴|露了。阿史那卓覺得很滿意,就換上了這種類型的。
不過倆婢女背過身就小聲議論:“配晚宴禮袍的裡襯,別人一見就知道是爲了晚上討好男人的……”
阿史那卓沐浴更衣後,剛剛出帳就遇見了亓特勒,只見亓特勒不斷打量這自己的新衣服,目光中沒什麼善意,阿史那卓也感覺十分不自在,便未理會。但亓特勒卻在身後冷冷地說道:“李適之剛剛落難,公主的心意就變了,迫不及待要討好晉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