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薛崇訓跑宮裡比較勤,頭上剛去見了兩個長輩,第二天又恰逢朝賀的日子,朝賀完之後,一衆大員照樣往北走,準備去紫宸殿。不料走在半道上就被幾個宦官攔下了。
中間一個身材柔弱穿着大紅色衣服的宦官正是魚立本,薛崇訓認識的人,當初去幽州找汾哥的時候,和這宦官合作過。魚立本穿上了紅色的衣服,看來是升官了的,成了太平身邊得寵的宦官……陣營站對比啥都重要。
魚立本也看到了薛崇訓,但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動作的,只是一本正經地說道:“殿下身子偶感不適,今日就不必見面了,諸閣老去政事堂議決朝事,寫個奏章報上來便是。”
衆人聽罷都有些驚訝,紛紛問道要緊不要緊,魚立本耐心地解釋說不要緊,可能是天氣太熱的關係,已經叫御醫去把脈了。薛崇訓也有些納悶,昨天母親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不能見大臣的?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比皇帝還勤勉,汾哥那甩手掌櫃當得可輕鬆,五天才到含元殿坐一坐,太平幾乎每天都要召見大臣的。
大臣們聽罷便怏怏退去,宰相去政事堂開會去了,侍中侍郎等各回各衙,薛崇訓除了回家沒地兒可去,便磨蹭蹭地等了一會,追上魚立本問道:“我母親真生病了?”
魚立本道:“精神不太好,應無大礙。”
“這樣就好……”薛崇訓心裡還是不放心,便說道,“我認識一個郎中,在長安稱爲女神醫,我去把她帶來給母親瞧瞧。”
魚立本想了想道:“那敢情好,這樣殿下更知道薛郎的孝心了。”
薛崇訓抱拳道:“那我呆會再來。”
就在這時,魚立本又說道:“聽說薛郎上回請到了李龜年到府上演奏?”
薛崇訓這纔想起魚立本是音樂非常癡迷,上回宴請賓客確實忘了請他,再說這時候的宦官地位並不高(後期比較牛),王公貴族有事本來就不會請宦官。薛崇訓倒是覺得這宦官長期呆在上位者身邊,交情處好了很有好處,他便一拍腦門道,擡起手臂道:“下回要再能請到李龜年,一定專程請魚公公來。”
魚立本笑了笑:“沒什麼。咱們在洛陽聽到的曲子,是李龜年寫的嗎?”
薛崇訓尋思了片刻說道:“應該不是,那白七妹說是她寫的,就是頭髮全白那個小娘。”
魚立本“哦”了一聲道:“我記得……您先忙,後會有期。”
薛崇訓與他告辭,便徑直向宮外走。他翻上馬背後,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眼皮也直跳。很快他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緊張:要是太平有個三長兩短,他薛崇訓以後會遇到什麼情況?他的心中有些發寒。
於是他加了兩鞭,帶着幾個侍衛直奔宇文家。宇文家在長安城西北邊,挨着千福寺不遠,從丹鳳門過去得通過太極宮南面。走到地兒之後,薛崇訓叫開門,竟然還有門子要名帖,他這纔想起來,宇文孝因爲自己找關係好像升官了,在京兆府裡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薛崇訓等了很長的時間,卻不叫宇文孝出來,最後出來的是宇文姬。她不鹹不淡地說道:“我爹還在衙門裡,你找他的話酉時後再來吧。”
這時薛崇訓注意到,她的臉上施過脂粉,衣服也好像是剛換的……這大熱天的,呆家裡畫什麼妝?剛纔等那麼久估計她在屋子裡忙着打扮呢。可見這女人說的話總是話不由心,千萬別信。
這段時間確實是冷落她了。薛崇訓便說道:“我不找你爹,專門來找你。”
宇文姬輕咬了一下下脣,卻依然冷着一張臉道:“你不是成親了,還找我做什麼?”
薛崇訓道:“我的母親生病了,請你去瞧瞧。”
這下宇文姬徹底生氣了,一甩桃紅色的窄袖說道:“我又不是御醫,沒空當差,朝裡那麼多御醫都是白養的?”
薛崇訓又道:“其實母親是點小疾,但你去關心一下,在她面前露個臉,以後咱們有什麼事,她也答應得爽快不是?”
“我們”有什麼事?宇文姬低頭沉吟了片刻,好像想到了什麼,擡起頭來時卻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道:“哎呀,看在我爹在朝爲官,我就去一趟好了,你進來等等,我換身衣服,準備些東西。”
薛崇訓一臉正然,心裡卻想:娶正妻之前不太好納偏房,現在大老婆有了,也能正大光明地接她過門,她估計也在等着,這不把心思暴露了?
宇文姬當然更想做薛崇訓的正室,可是出身相差確實太大,可能性不大,薛崇訓的婚事更多的是關係政治,不過納妾倒是隨他喜好。
“你這身就挺好,很大方又不呆板,很漂亮。”薛崇訓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
“真的嗎?”宇文姬低頭看了看,又轉了一圈,好像故意表現給薛崇訓看。她穿起裙子來還是挺有女人味的,雖然動作不夠溫柔,但嬌媚的臉彌補了缺陷。
因爲穿着裙子不好騎馬,她提了藥箱便坐馬車出門,薛崇訓騎馬走在旁邊。一行人走了一會,宇文姬挑開車簾道:“你已經夠黑了,還這麼曬,上車來吧。”薛崇訓當然沒有意見,當下便棄馬坐車,與宇文姬坐相對而坐。
記得典故里“目不斜視”的故事,便是說一個士人和一女子同乘一車,然後很有紳士風度。可薛崇訓的眼睛老往宇文姬那渾圓的胸脯上瞧,和目不斜視當然就毫無關係了。
宇文姬忽然問道:“你和餘姚縣主還好嗎?”
薛崇訓以爲她吃醋,便說道:“馬馬虎虎,給你說過,我只能娶李唐宗室,這是政治……聯姻需要,你應該懂什麼是聯姻。正妻就是那麼回事,不過另外幾房,我可以選自己喜歡的女人,咱們大唐的郡王不都是這樣麼?”
宇文姬卻柔聲道:“你要對餘姚縣主好一點,她挺可憐的。”
薛崇訓:“……”
此時正當驕陽,很是炎熱,大街上車馬很少,行駛起來不堵便很快,二人說了一會話不知不覺就到丹鳳門了。薛崇訓帶着宇文姬入得宮廷,爲太平把脈。情況倒是不糟糕,宇文姬很肯定地說是什麼邪氣上衝云云,反正那套理論薛崇訓完全不懂,只問:“嚴重嗎?”
宇文姬笑道:“沒有大礙,小疾都算不上,我看了御醫開的單子,照此服用,過幾日便會好轉。”
薛崇訓這才鬆了一口氣,宇文姬玩的雖然是中醫,但他還是挺信任她的醫術的。現在他們娘倆的命運還真綁在一塊了,這種脆弱的安全保障再次讓薛崇訓提起了警覺。
太平沒啥精神,薛崇訓也不想過多打攪她,呆了一會便帶着宇文姬出來。還是同乘一車,薛崇訓尋思着自己的事,沒一會就被宇文姬打算,她問道:“你在想什麼?”
薛崇訓怔了怔,意識到面前坐着一個漂亮的嬌娘,他不好說這時候還想公事,畢竟他們倆很久沒見面了,便笑道:“真要我說?”
宇文姬臉上微紅,說道:“愛說不說。”
薛崇訓道:“我在想總算找着理由把你請出來了,要找什麼合適的理由請你到氤氳齋去……”
宇文姬的俏臉上頓時飛起兩朵雲霞:“上回送你那兔子叫你養半個月,你都沒有做到,現在休想得逞!”
薛崇訓道:“本來已經養了十二天了,可是第十二天的時候我正碰到李妍兒母女倆,見她們挺可憐的,兔子又很可愛,就送給她了……你不是叫我對她好點?”
宇文姬歪着頭道:“你沒騙我?”
薛崇訓道:“我騙你做什麼,現在那兔子還在,就在我家裡,不過是妍兒養着。還沒喂死,真不容易呢。要不你跟我去府上看看?”
宇文姬低頭柔聲道:“我一個女子,無緣無故地去你們家不太合適,還是去你那別院吧……”
薛崇訓大喜,表情也有些激動起來。這段時間他確實挺鬱悶的,董氏染了病剛好,他那小娘老婆又不讓動,一時堂堂郡王竟然找不到女人……他急忙叫馬伕轉向,直接駛向安邑坊。
停在門口之後,薛崇訓便拉着宇文姬跑了進去,現在天氣太熱,蒸桑拿不太合適,但並不影響他的雅興。
只見院子裡那顆杏樹上的杏花早已凋謝,連杏子都吃過了,只剩下一樹的葉子,薛崇訓詩性大發,不由得吟誦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綠肥紅瘦?”
宇文姬輕輕問道:“你寫的?”
薛崇訓總是詩性大發,但不會作詩,被一問還有點犯難,無恥地剽竊他毫無壓力,壓力在於萬一某些名句傳頌出去了,他被當成牛逼詩人後某種場合要應景現作,該當如何?
但見宇文姬用如此佩服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已顧不得許多,當下便裝模作樣道:“詩詞小技,治國安邦之術纔是我等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