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都督等人被杜暹舉手之間拿下,消除了朝廷對幽州謀反的疑慮,無疑是一個能讓薛崇訓高興的消息。宇文孝從安插在杜暹人馬中的內廠眼線那裡獲得了準信,立刻就讓宦官張肖趕着進後宮報信去了。內廠的消息恰好趕在幽州遞傳上來的奏章之前,於是薛崇訓獲知這個事兒的時間竟比南衙大臣還要早。
薛崇訓因此在第二天見到宇文孝時也忍不住鼓勵了一句,對他的辦事效率算是一次口頭嘉獎。一旁的宦官張肖趁勢恭維道:“都是皇上識人,用人用得恰如其分。”
“這麼快就和宇文公一處出氣了?”薛崇訓微笑着用玩笑的口吻說道。
張肖忙道:“奴婢的意思是陛下用杜暹用得恰當,這不一到幽州就辦了件讓皇上高興的事,皇上是天下人的共主,您高興的事自然就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
這時聞得報時的鼓聲,不用去分辨節奏和幾聲只看太陽的位置也應該是酉時了,每當這會兒南北衙門的官吏多半都已陸續下值,薛崇訓也說道:“你們也各自回去,宇文公這段時間得抓緊把擴編內廠的章程給呈上來讓我瞧瞧。”
宇文孝和張肖聽罷便叩拜告退。薛崇訓出了紫宸殿,正遇到從另外一條路過來的妹妹河中公主,她白天常常到溫室殿幫助薛崇訓處理奏章,旁晚回去,是住在承香殿太平公主那邊的,所以薛崇訓才覺得她是太平公主的一個眼線。他正巧也想去向太平公主問安,便邀妹妹上了御輦,同車一起前往承香殿。
上次薛崇訓和朝臣決定在東北用兵的事以及用人方面,太平公主一點也沒有干涉,但她定然是在關注此事的。晉朝剛建立不久,政權仍然不算穩固,大明宮兩處當權的地方在各種大事上都比較慎重。而杜暹平定幽州對太平公主來說也算一件好事,所以薛崇訓挑今天過去和太平公主見面,相處起來彼此的心情也會好一點吧。
不用薛崇訓親自去說那事,太平公主多半也從別的地方聽說了,她在宮裡和南衙的人脈很廣,朝臣們大多仍然與她保持着來往。不過順心的事兒多說一遍大概也是無妨的。
自從薛崇訓登基正位之後,其實對太平公主的生活是一件好事,她現在既有高高的權力和地位,又可以使大部分事兒讓薛崇訓去操心。平日裡若無熱鬧的節目,她便在宮中養尊處優地養養身,修煉道法,日子何等逍遙。
薛崇訓拜見她時,玉清正在論述道法,太平公主便讓他們兄妹二人也坐下來靜心聽着。薛崇訓對那些玄學毫無興趣,也只能拿出耐心枯坐。
只見母親一副很認真的模樣,此時少了平日的許多威嚴,卻多了幾分怡然自得。她穿了一身素雅的道袍,但依舊是絲綢質料,還佩戴了幾件珠玉飾物,卻是不管正宗道家的一些講究。薛崇訓細看之下,竟在她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在這個時代四十多歲的婦人能像她這樣的外表實屬罕見,乍一看上去仍像一個少婦一般根本瞧不出年齡來,而實際上薛崇訓作爲兒子都已而立之年了。
在這深宮中,鑲金的銅鼎青煙寥寥,鍾南山的木料地板一塵不染,玉雕的仙鶴、名貴的瓷器字畫營造了一個陶然世外般的環境,看似素淡實則奢侈至極,連玉清手裡的拿的拂塵的手柄也是白玉質材的,而貴婦們則在這裡拋卻凡塵論述道法。薛崇訓心道難怪有道家度己之說,哪怕玉清的道派不算正宗也可見一斑其中的實質,她們修煉只爲自己得道成仙,並沒有關心世間苦難的內容。
良久之後,才聽得“叮”地一聲銅磬敲響,論道總算結束,宮女們上清茶和點心,薛崇訓等人問候太平公主的身體安好,說會兒閒話等着吃晚飯了。薛崇訓當然提及了幽州的事,又趁此談攻取營州的戰略意義,太平公主只是微微點頭道:“我看你的那幾個妃子中也就杜心梅的身子好些,有誕龍子的相貌,教她也像她的父親一樣不要辜負了你的期望。”
太平公主又提起了這事兒,本來她並不是一個羅嗦的娘,但在這件事上老是說,薛崇訓聽多了心下也有點煩躁起來。他又想起了自己那女兒完全不親自己,對自己的親情更是少了幾分熱情……不過他的年齡也不小了,子嗣的問題確實關係政權穩定的大事,他心裡也是明白的。薛崇訓自忖難道自己是個沒有父愛的人?對於兒子的想法竟然只在意政治考慮,而絲毫沒有常人那種做父親的期待心情。
“你上回組建了一個內閣,最近又在過問‘內廠’的事?”太平公主又問了一句。
薛崇訓道:“邊地各州長史其實都有一批細作,用於探聽各族的動向和大事。而中樞瞭解情況一般只能憑藉地方官的奏章,其中難免有自我推卸責任等原因上奏不實者,造成言道不通。所以我想直接建立一個機構,明察暗訪各地實情,作爲奏章的一個情報補充。”
太平公主道:“宇文姬端莊賢淑安守本分,本應萌封其家,但宇文孝在官場士林的威望資歷不足,不好委以重任。你還不如封他一個爵位安享富貴,反而讓他去搗鼓那個內廠,不是得罪人的事兒麼?”
“母親說得是,我再考慮一下,找宇文孝商議。”薛崇訓不置可否地說道。
他們說了一陣話便到晚飯的時候了,太平公主自然留薛崇訓一起吃飯。家常便飯有薛崇訓和河中公主和她在一起,倒也算是一種天倫之樂。
薛崇訓仍舊保持着吃飯時的一些細節習慣,河中公主見狀笑道:“哥哥何必如此節儉?你身上的青袍,老是見你穿這一身,竟連制一身新衣也捨不得?這倒奇怪了,我們薛家一直都沒窮困過,以前怎麼也算河東士族高門呢。”
太平公主卻道:“你哥哥性情如此,也不是什麼壞事。再說注重小處纔有大家風範。”她說罷目光從薛崇訓的交領裡面掃過。他裡襯的領子是白得一塵不染,看起來十分整潔,確實也不是一個不注重儀表的人。
只是她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好像能看穿薛崇訓的衣服和一切,多少讓他感覺不自在起來。能讓他產生這種感受的人,也只有太平公主了。
飯後茶點時,薛崇訓又用不經意的眼神從太平公主的高聳的胸前掃過,卻不慎觸到了她的目光,只覺得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好像再次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薛崇訓臉上頓時一陣不自然,忙看向別處,然後起身告辭,說了些諸如早些歇息注意身體之類的客套話。
他從承香殿出來面對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宦官宮女時,神情才漸漸恢復了常態,不由得對着夜風緩緩舒了一口氣。執事的內給事在旁問:“陛下欲往何處?”
顯是問他今晚要臨幸哪個妃子,現在這種事對他來說好像也變成了製造繼承人的一項活動。他沉吟片刻便道:“去杜夫人那邊。”
於是衆人簇擁着車啓動了。薛崇訓端坐在上面,心裡想的反倒是程婷,然後是宇文姬,至少這兩處多少能讓他感受到一些溫情,但他還是應該去杜心梅那裡。太平公主今晚都提過這事了,正如她所言薛崇訓比較注重小處細節,願意在多數時候和她保持一致和默契。
若是杜心梅真的能誕下繼承人,以後杜家肯定是真正步入長安炙手可熱的貴族階層了。產生新貴家族,代替以前諸如武氏等長期和李唐聯姻的貴族,眼下對穩固政權是有好處的。杜暹如果能在營州之戰中立下功勞,這樣的進程就更快了。
如今這樣的形勢,薛崇訓有意識情況並不是那麼安穩,需要通過一系列的勝利和成功才能逐步走出晉朝“得國不正”的先天不足。取營州意義重大,不僅是謀取更多的利益、進一步削弱帝國的外部壓力,也是展示武功的一場“表演”,通過戰爭的接連勝利來奠定軍事上的威懾力,無疑是穩定那些潛流的一劑良藥。
薛崇訓的車駕到達蓬萊殿時,他沒有馬上去妃子那裡,先叫宦官取來了今天收到的杜暹的奏章,又細讀了幾遍。這份奏章不僅有關於平定幽州“亂黨”的內容,還有對營州之戰的作戰計劃概述。
杜暹的計劃是調精銳出俞關實施奔襲計劃,出去的兵力只明光軍及三鎮都督府的健兵,這些都是成建制專業打仗的精銳,總兵力只二萬五千人,人數少能減輕糧道的壓力便於機動。出俞關後先擊潰來戰之地,再強攻營州,先聲奪人之後再調大軍進行後續的作戰。
薛崇訓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場戰爭是自己去打,也會用這樣乾脆利索的辦法,杜暹在某些方便的性子確是和他很有默契。不過今天上午兵部的官員並不怎麼贊同這份作戰計劃,認爲太急了。
戰局會怎麼樣,薛崇訓也只能在這深宮中等着消息而已,心裡掛念也是起不到任何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