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記起自己在浮香亭裡被黃蓉圍攻,他強提內力一掌擊退黃蓉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胸口的氣悶比前幾天加重不少,他知道自己剛清除了些的毒又侵回了肺腑,林煙碧連日來爲他治療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了,當下甚覺過意不去,側過頭來看着林煙碧道:“林姑娘,對不住,我此番不僅辜負了你多日來的悉心治療,還連累了你和你的朋友。”他想起那個臨危出手的白衣公子,自己現在能安然無恙地躺在船上,全仗他和林煙碧拼死相救,當下問道:“那在浮香亭出手相救的柳公子呢?他受傷了沒有?”
“柳如浪見過蕭大俠!”柳如浪撩開珠簾,走到榻前,向蕭峰躬身一揖。
蕭峰忙用手撐榻,想要坐起還禮,柳如浪忙上前按住道:“蕭大俠重傷在身,不要起來。”
蕭峰只覺手上無力,竟和在陸家莊時一樣,不由暗驚,心想此金蛇之毒,當真厲害之極,只要毒性未清,稍提內力毒性就已重回內臟,怪不得林煙碧千叮萬囑不要強提內力。蕭峰想起日間浮香亭的兇險,不禁握着柳如浪的手道:“柳公子大禮,蕭峰實是受之有愧,今日若不是你拼死相救,蕭峰哪裡還有命在?”
柳如浪道:“蕭大俠英勇無敵,若不是中了那黃蓉的詭計,試問天下誰人是敵手?蕭大俠只是一時虎落平陽,我又剛好碰上出了點綿力而已,蕭大俠不必記掛在心上。”
蕭峰搖頭笑道:“什麼英勇無敵?這一路上全仗林姑娘竭力周旋,我纔有命留到現在。”他頓了頓道:“柳公子若是看得起我,就不要大俠前大俠後的如此見外。”
柳如浪也笑道:“好!那我就斗膽稱一聲蕭大哥,大哥你也不要柳公子前柳公子後的見外,稱我一聲兄弟就是看得起我了。”
蕭峰雖胸口又疼又悶,全身無力,動彈不得,但見又認識了一位肝膽相照的朋友,心裡甚是歡喜,笑道:“可惜沒有酒,要不我真想與柳兄弟痛飲一番。”
林煙碧立即道:“不行!你重傷在身,絕對不能喝酒。”
柳如浪看看林煙碧,對蕭峰笑道:“船上倒是有幾罈子酒,但既然林妹妹說了不許喝,我也不敢拿出來了,等到了慶元,你養好傷後,咱們再痛快喝它一場。”
蕭峰看看林煙碧,笑着點點頭,又問起他昏迷後,浮香亭惡鬥的經過。柳如浪一一說了,只是說到藍祺和嫣兒她們時,只說是幾個朋友,沒說是他的情人。蕭峰聽後,問道:“你那幾個朋友也在船上麼?可否讓我也見一見,當面道聲謝?”
柳如浪有些不好意思,道:“這幾個朋友,謝不謝倒無關要緊。”
蕭峰正色道:“不行,俗語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如果他們在船上,我總要當面致謝的。”
林煙碧看着柳如浪,嘴角微含笑意,道:“蕭大哥說得有理,我替你喊她們進來。”說完伸頭出珠簾外大聲道:“諸位姐姐,柳大哥叫你們呢!”
那五女正坐在船艙的那頭休息,當下一起走過來,撩開珠簾站在柳如浪的身後,五張嘴巴同時問道:“柳郎,叫我們何事?”
蕭峰見忽然進來五位女子,對柳如浪又神情親熱,一時不由瞪大了眼睛,甚是驚奇,他本以爲會進來幾個彪形漢子,誰知竟一下子進來了幾個千嬌百媚的女子!
柳如浪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色,不過稍縱即逝,笑道:“蕭大哥,這就是我說的那幾位朋友。”又回頭對五女道:“蕭大哥說要當面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蕭峰這纔回過神來,對柳如浪道:“柳兄弟,麻煩你扶我起來,這樣躺着對幾位捨命相救的姑娘實在太不敬。”
“蕭大哥,你有傷在身,不可起來,我替你謝謝她們就是了。”柳如浪忽站起身來,朝五女深深一揖道:“五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我替蕭大哥向你們謝過救命之恩,你們仗義出手,捨命相救,如此義舉,實是驚天地,泣鬼神,我們不勝感激,涕零之餘,大恩永不敢忘……”
五女笑得花枝亂顫,嫣兒笑道:“柳公子大禮,我們可是受不起!”
藍祺道:“只要你以後不再四處風流,我們就歡喜不盡了,哪敢奢望你感激涕零。”
流雲道:“蕭大俠既然是你的好朋友,那也就是我們的好朋友。”
冷月道:“只要你不再負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我們都跟你去!”
憐星道:“那日自從你不辭而別後,我們找得你好苦,你知道麼?”
五女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蕭峰越聽越奇,最後終於聽明白這麼多人原來都是柳如浪的情人。
林煙碧也不作聲,坐在蕭峰身旁,抿着嘴輕輕地笑。
柳如浪見她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沒完,忽朗聲正色道:“好了!蕭大哥要休息了,你們先出去,有話待到了慶元住下再說!”
五女見他臉色凝重,都住了口,乖乖地退出去。
柳如浪向蕭峰道:“讓蕭大哥見笑了。”
蕭峰笑道:“呵呵,想不到柳兄弟原來是個多情種子。”他見柳如浪英俊瀟灑,氣宇不凡,衆多女子對他傾心倒也不奇怪,瞧那柳如浪的樣子,也是風流慣了,對付這些女子游刃有餘。
當下各自安歇,一宿無話。船行兩日,已到了臨安。船靠岸後,天色已晚,柳如浪對蕭峰和林煙碧道:“天色已晚,大夥兒又車舟勞頓了兩日,不如先到敝舍柳莊去歇一晚,明日再趕路,碧雲宮前幾日派人來說,有件東西要林妹妹帶回去,現時正好順便去拿了來,想那黃蓉查得再快,也不會在這會兒找上門來。”
林煙碧道:“我師父要的是什麼東西?她只說讓我來取,卻沒說是什麼東西。”
蕭峰聽柳如浪說起柳莊,想起在杏花谷時碧雲宮主曾派人告訴林煙碧,讓她到柳莊來取一樣東西,當時林煙碧甚是不喜,他還以爲這樣東西藏在柳莊裡,甚是難取,現在想來既然柳如浪是林煙碧的好朋友,爲什麼她當時那麼不高興?這件事於她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一提起柳莊,她的語氣立時就變得很冷淡,彷彿極不願意提起這個地方,可是現在看來,這個柳如浪雖然風流,卻不失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爲什麼林煙碧當時那麼討厭柳莊這個地方?蕭峰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
只聽得柳如浪笑道:“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你見了便知。”他又轉頭問蕭峰道:“蕭大哥,你意下如何?”
蕭峰笑道:“能到柳兄弟的府上作客,蕭峰不勝榮幸。”
“好!就這麼定了。”柳如浪一拍手,一個船伕走進來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柳如浪道:“你快上岸去,通知岸上的商號,讓他們派十頂轎子來,都要是咱們柳家自己的轎子,不要到外面去請轎子,然後吩咐他們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的行蹤也不許對任何人泄露。”
那船伕應了,匆匆轉身而去。不一會兒,船外即來了一排轎子,靜靜地停在外面候着,那船伕上來垂首道:“公子,轎子已備好,請公子上轎。”
柳如浪點點頭,將蕭峰從牀上扶起來,對其餘人道:“各位姑娘,跟我下船,咱們坐轎子去。”
蕭峰這兩日靜養,吐了兩回鮮血,雖然毒性有所減輕,但身子甚是虛弱,只得倚着柳如浪,由他扶上轎子。
臨安此時是南宋的都城,達官貴人不計其數,街上車水馬龍,這樣的十頂轎子倒也不招人耳目。蕭峰坐在轎子裡,四處傳來靡靡之聲,還夾雜着猜拳的吆喝聲、女子的嬌嗲聲以及男人們的浪笑聲,一派紙醉金迷的景象。蕭峰想起日日厲兵秣馬的蒙古以及一路走來所看到的中原百姓的悽苦生活,不由暗自嘆氣,心想:“如此朝延,比從前更是不堪,怎能抵擋得住蒙古幾十萬鐵騎?皇公貴族們只顧着眼前的享樂,全然不顧江山即將淪落異族之手,百姓衣不敝體,食不果腹,戰亂一起,他們只懂一逃再逃,最終苦了的也只是百姓而已,如此朝延,要來何用!”蕭峰想到此時,心裡甚是憤怒,雖然已經過了一百多年,但他對這片養育了他三十年的土地的熱愛,卻是絲毫不減。
一行轎子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柳莊,轎子剛一停下,柳如浪即過來相扶蕭峰。蕭峰下了轎,只見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湖水,湖面平靜如鏡,柳樹在夜風裡輕輕搖曳,一條曲橋通向湖中的一座宅子,那宅子上書着“柳莊”兩個大字,莊裡燈火通明,門前站着兩排幾奴僕丫環,顯是知道柳如浪要回來,出來迎接來了。蕭峰見這莊子氣勢雄偉,又不失江南庭院的精緻優雅,看樣子不像武林世家,倒像達官貴人的府邸。
蕭峰問道:“貴上是不是做過朝延大官?”
柳如浪道:“是,這座莊子也是朝延所賜,只後來我的祖上被奸臣排擠,就棄官從商,到了我這一輩,卻是棄商從武了,家業也已被我敗得差不多了。”
“柳兄弟太謙了。”蕭峰說完,又擡頭望着遠處的湖面,嘆道:“西湖百年如一日,不管世間滄海桑田,她依舊美麗如昔。”
“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柳如浪笑道,“蕭大哥怎麼好像頗多感慨,竟說到一百年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