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待略一看清後面人羣,蕭隱不禁愣住了。
不是身着勁裝的黑衣殺手,而是一羣衣着普通的尋常百姓。
只見這一大羣百姓個個面露喜色,腳步急促地從蕭隱身旁跑過,口中還不停咋呼道:“快點快點,好戲要開始了!趕緊趕緊!”
原來是一羣趕去看戲的人。
蕭隱頓時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蕭隱大吃一驚。
這羣人沒有跑入什麼戲班園子,反而來到大街上一座裝飾得極爲奢華,名爲“松鶴樓”的酒樓,一窩蜂地一鑽而入。
“去酒樓裡聽戲?!”
蕭隱不禁覺得有一絲不可思議。
只是轉而一想,此刻自己急着出城去,哪裡有空去思索這般無聊的事情。
蕭隱微一搖頭,腳步不停,繼續向東城門趕去。
豈料,剛一路過鬆鶴樓門口之時,一陣荒腔走板的唱腔從門內悠悠地晃出。
“春愁呀~壓得碧蹄忙得慌~。風雲未遂呀~平生望!書劍飄零呀呀~~走四方!”
“行來不覺兮黃河上,怎不喜壞少年郎呀!拍長空兮逐浪高百丈,歸舟幾點兮露帆檣!”
“真乃是呀~~黃河之水從天降~~呀呀!你看他隘幽雁,分秦晉兮,帶齊樑呀~浩然之氣從何養呀~~盡收這江淮河漢兮,入文章!”
蕭隱一愣,這幾句唱詞乃是坊間百姓最愛聽的《東房記》這一出才子佳人戲中的一段,講的是書生張瑞少年意氣行走天涯的事情。
但凡唱此唱詞之人,莫一不是戲班的頭牌小生,嗓音唱腔無一不是清宏翠朗,可如今這酒樓中傳出的唱腔嗓音莫說頭牌小生,只怕連尋常街頭百姓都不如,竟然連咬字斷句都是一塌糊塗。
這等唱法若是放在梨園戲班,只怕一句沒有唱完,瓜殼茶水早就砸滿天了,戲班再大的金字招牌也得砸了!
就這等水準,居然可以惹得這般多的百姓趨之若鶩,趕去聽戲!
是這壽陽城的百姓聽戲口味獨特,都好這一口?還是裡面唱戲之人有甚奇特之處?
蕭隱實在忍不住內心的好奇,終於略一駐足,停在了松鶴樓門口,向內看去。
只見松鶴樓一樓偌大的大廳之內,此刻竟然是人山人海,站滿了男女老少不下百十來號人。
一個個脖頸伸得老長,像一頭頭被人掐住脖子的鴨子,目光全部盯在正中央那個臨時搭建起來的戲臺之上。
再看戲臺之上,一名身着戲服,頭戴高冠,臉上畫着濃妝的青衣小生正在賣力地放聲高唱,不時還擺弄出各種十分別扭的身段唱姿。
從依稀的眉宇樣貌來看,竟然是名大概十六七歲的少年郎。
戲臺之上,除了這青衣小生,便再無其他人了。
很顯然,這怪異唱腔就是此人發出的。
看着這唱戲少年如此業餘乃至近乎胡鬧般的表演,蕭隱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但是,蕭隱看着戲臺下那一衆流露出無盡癡迷和期待之色的觀衆,蕭隱又大感不解。
“請問,你們是在聽戲麼?”蕭隱終於忍不住問了問旁邊一名踮起腳來看戲的青年。
“廢話!不是聽戲,來看耍猴兒麼?”青年立時白了蕭隱一眼,露出一副看白癡的眼神來。
“唔……那這戲好聽麼?”蕭隱又問。
“戲不怎麼樣,但是就是好!”青年不屑地說道。
“既然不怎麼樣,那怎麼算好呢?”蕭隱不解問道。
“一看你就是外鄉人!”青年重新打量了一眼蕭隱,然後有些嫌棄地瞥了瞥嘴道:“戲不好,人好啊!這是咱們壽陽城最近幾日纔有的特色戲文,聽戲有錢拿,你說好不好?”
“聽戲有錢拿?!”蕭隱愣住了。
就在此刻,一聲長長的近乎破鑼般的高唱嗓音從戲臺上傳出。
緊接着,唱戲少年猶如小丑般地在戲臺上翻騰了幾個跟頭,然後以一個笨拙彆扭到近乎無知的亮相站姿結束了這場戲。
戲一結束,臺下立時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連聲叫好如沸水般傳開了。
唱戲少年顯然很滿意自己剛纔的唱段,十分瀟灑地走到臺前,深深一鞠躬,然後一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多謝今日捧場。小生感激不盡。”
然而,眼見臺下觀衆眼中那充滿了無盡期待的眼神,唱戲少年頓時不禁有些尷尬,乾咳一聲之後,唱戲少年從戲臺上拎起一面破鑼,掀開上面的紅布,露出一堆銀光燦燦的散碎銀子,足有一二百兩之多,然後奮力向着臺下一倒。
“譁!”
銀光亂閃之間,碎銀子灑落一地。
臺下觀衆立刻爆發出一陣驚喜呼聲,隨後所有人猶如瘋了一般,開始爬在地上哄搶起地上的碎銀來,並不時有幾人爲了一兩快碎銀的歸屬,大打出手。
唱戲少年看着臺下哄亂的一幕,目中現出一絲木然之色,整個人猶如一隻木偶一般,呆立在戲臺之上,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出早已經熟悉無比的鬧劇。
就在這時,不知人堆中是誰突然喊了一嗓子:“哎!今天金大班主在城西開臺了,拿完銀子了,趕緊去聽吶!”
“啊?!居然等到金大班開戲了啊!那趕緊啊!”
頓時衆人發出一聲驚呼,隨即加緊了找銀子的速度,連爭執不休的人也立時握手言和,開始瘋狂清理起地上的碎銀來。
終於,片刻之後,地上再也看不到一塊碎銀了。
所有人立刻頭也不回地朝着大門蜂擁而出。
唱戲少年立時心中大急,口中大聲喊道:“各位別走啊!別走啊!這纔剛開始啊!下面還有啊!那個……那個……我這有的是銀子啊……”
眼見衆人似乎沒有回頭的意思,唱戲少年立刻從腰間解下一枚雪白玉佩下來,然後緊緊握在手中高喝道:“我這裡有一枚絕世美玉,足以抵得上黃金萬兩。誰留下來聽戲,就分他黃金百兩!”
不少人頓時不禁一呆,回頭望向戲臺,看着唱戲少年手中那枚美玉,露出一絲貪婪之色。
誰知,不知又是誰輕聲嘀咕了一句:“真要這麼值錢,他會捨得麼?糊弄誰呢?”
衆人頓時露出一絲恍然之色,一鬨而散,紛紛跑出了松鶴樓,朝着城西梨園而去。
看着如做鳥獸散的人羣,唱戲少年十分沮喪地一屁股坐到了戲臺上,然後呆呆地看了一眼玉佩,嘆了口氣,扔在了一旁。
就在這時,戲臺一側,站立了許久的幾名酒樓夥計,以及酒樓老闆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衆人目光看着戲臺上那枚玉佩,盡皆露出了一絲狂熱之色。
隨後,酒樓老闆朝着那玉佩微微努了努嘴,對着一衆夥計使了個眼色。
立時,一名看上去頗爲精明幹練的夥計心領神會地走上了戲臺,躬身來到唱戲少年身旁,討好地問道:“東方公子,今晚這戲還繼續唱麼?”
唱戲少年此刻顯然情緒十分低落,目光依舊呆滯地看着臺下空蕩蕩的場地,只是搖了搖手道:“算了,不唱了。今晚就這樣吧。”
夥計立時點了點頭,然後緩步退了下去,等退到那枚玉佩旁邊的時候,身形一頓,然後趁唱戲少年不注意,立刻拾在手中,放入懷中藏好,隨後欣喜若狂地狂奔下臺,交到了店老闆手中。
一臉肥膩橫肉的店老闆頓時將玉佩緊握在手中,一副激動欲狂的神色顯露而出,一旁的夥計更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正在這時,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緊接着,衆人眼前一花,店老闆手中玉佩突然不翼而飛。
衆人一驚,擡頭看去。
只見面前站立一名身着粗布麻衣,身披斗篷,頭戴斗笠的少年。
玉佩正被其拿在手中,同時,一雙冷冷的目光朝着衆人直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