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新,雲淨天空,一輪冷月高掛蒼穹,照得偌大的雪淵城猶如披上了一層銀霜。
城南,蕭隱看着數名大周兵士帶着一絲敬畏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後飛快地躲入城中,將漆黑高大的城門徐徐關上,沉默了片刻,最後輕吐一聲道:“走吧。”
幽蘭四人對視了一眼,應聲稱是。
一行五人沿着官道走去,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高聳的城牆之上,一個高大身影緩緩出現。
只見此人身材雄壯,體型健碩,金盔金甲,背背一口獅頭長刀,看上去威風凜凜,赫然正是大週五大神將之一的東伯傲。
只是此刻的東伯傲面色凝重無比,目光徑直落在城下官道一個漸漸消失的瘦小背影之上。
“將軍,這人到底是誰啊?”
一名副將模樣打扮之人,在旁畢恭畢敬問道。
卻是今日青石大街上被蕭隱斥退的禁衛營副將尤金。
“這不是你該問的。”
東伯傲目不斜視地冷冷道。
尤金一驚,一縮脖子,有些惶恐道:“是!是!卑職多嘴!”
東伯傲一字一頓道:“傳令下去,禁宮宿衛十八營所有人等,從今往後,但凡遇見此人,皆需以禮待之,所行禮階同公孫大人!”
“什麼?!將軍是說,此人位階已然堪與公孫大人平起平坐?”
尤金目瞪口呆地看向東伯傲,滿臉的不可置信。
東伯傲目中寒芒一閃,朝着尤金走近了一步,一字一頓道:“你要是不信,下次見了,可以再試試。”
尤金大驚道:“不不不!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東伯傲冷哼一聲道:“不敢那就繞着走!莫說是你,就是本將連同公孫大人如今見了他,只怕也得讓他三分。”
“這……”
尤金瞠目結舌地把目光再次看向了遠處那個即將消失的黑點,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
寅夜,北境官道旁的一個山丘上,蕭隱略顯歉意地看着幽蘭四人道:“今日之事耽擱了出城時間,從地圖來看,這裡離最近的驛站還有百里地,現在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咱們只能在這裡將就一晚,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幽蘭肅然一抱拳道:“公子言重了,公子今日壯舉實令我等汗顏不已。今時今日,我等方知,慈悲大義是謂何物。”
蕭隱搖頭道:“非是慈悲,乃是使命。”
“使命?”
幽蘭四人面面相覷。
蕭隱道:“護送死人的最後一程,去往另外一個世界,不正是一個殮師的使命麼?”
沁梅登時搶先道:“可是從沒聽說收屍也算得上使命呀?”
話音未落,幽蘭登時狠狠瞪了沁梅一眼。
沁梅立時心知說錯了話,一吐舌頭,朝着蕭隱尷尬一笑。
蕭隱微微一笑道:“對於別人來說或許不是,但是對於我來說,那就是。”
雪竹朝着蕭隱深深一禮道:“今日見得公子之襟懷坦蕩竟然足以跨越兩國之恩仇罅隙,雪竹方知自己這二十餘年來之所學竟是如此淺薄。想起自己先前爲天麒衛所發之誓言,當真是個笑話。”
冰菊也一同行禮道:“得遇公子,是我等之幸。只盼能常隨公子左右,聽候驅策。”
沁梅在一旁拼命點頭道:“是是是!我們以後一定什麼都聽公子的。今天看公子教訓那個臭酸丁,真是太過癮了,我怎麼就想不出來這種法子來。以後公子一定要教我!”
幽蘭沒好氣地又瞪了沁梅一眼,隨即正色道:“公子,接下來我們怎麼打算,想要救出謙謙公子等人,只怕並不容易,必須要有個周密的計劃才行。”
蕭隱點頭道:“嗯,此事不易,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致計劃,只是還有幾個關鍵點需要再仔細推敲一二。你們不必着急,時間一到,我自然會安排下來。到時候,就有勞你們了。”
雪竹沉吟道:“公子,雲淵山脈如今有兩國大軍主力對峙,隨時可能爆發新的戰事,紫柳城距離雲淵山脈不過百餘里,極有可能遭受波及,屆時,只怕很不安全。是否需要沿途徵調一些天麒衛,以備萬全。”
蕭隱一擺手道:“不可!救人之事需得謹慎隱秘。徵調之事過於張揚,縱然天麒衛行動隱秘,可人數一多,只怕也難免引起羅剎教之察覺。”
微微一頓,蕭隱繼續道:“至於你們擔心戰事波及之事,目前看來先不必急着下定論。雲淵山脈,雙方對峙已經足有半年,至今依舊未見什麼大動作,依我判斷,經過這半年時間,兩國軍馬應該已經大致知曉對手實力,從而判斷出雙方皆無壓倒性優勢,故此一直不敢擅動,想要爆發大型的戰事,目前來看機會不大。如果僅僅是小股力量的試探性交戰,縱然有所波及,我們人少,應該也無大礙。”
冰菊點頭道:“公子所料,跟天麒衛目前所掌握之情報大致無二。太叔聖元帥治軍嚴明,自駐守雲淵山脈一來,接連數次擋住了金國襲擾之後,這金人便知曉了太叔元帥之手段,再也不敢輕易大軍攻襲,只是喜歡派出少量黑甲死騎出沒于山脈之中,對打探消息的斥候進行小規模騷擾,雖然影響不大,不過倒也令太叔元帥有些頭疼。”
“黑甲死騎……”蕭隱不禁陷入了沉思。
“對的,素聞黑甲死騎乃是大金軍方秘密培養的一支神秘秘勢力,專事負責高機密的軍事刺殺、機密刺探等事。原本從前線消息來看,黑甲死騎一直在雲淵山脈活動,不知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雪淵城。”幽蘭解釋道。
“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公子,聽說,駐紮在北城城外的兩萬大金軍馬全數在一夜之間消失了,至今不知去向,公孫大人和陛下很是擔心。”幽蘭突然目光一閃地說道。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
蕭隱眨了眨眼睛,腦中立刻浮現起當日雪淵城上空突然出現的那艘怪船。
想起泣夜等人藉助這空中怪船逃走,再聯想起這兩萬金兵的突然消失,蕭隱不禁眉頭一皺:“難道會是這樣?”
隨即蕭隱一搖頭自語道:“不對,那船容積不夠,裝不下兩萬軍馬。難道……”
沁梅耳朵尖,聞聽之後,立時瞪大了雙眼道:“船?公子難道在懷疑那天那艘船把那些金兵運走了?”
畢竟那日半空中的怪船足夠震撼,幽蘭四人雖然當時在行宮示警,不過也同樣發現了此事。
蕭隱搖頭道:“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是兩萬大金軍馬突然在我大周境內全部消失,終究是個隱患,也難怪公孫大人和陛下擔心。看來,這北境之地是越來越不太平了。咱們接下來一定要萬分小心,步步爲營。”
說着,蕭隱突然目光一閃地看向四姝道:“好了,時間不早,你們都趕緊歇着去吧,明日一早,儘快趕路。”
四姝朝着蕭隱各自一行禮,隨即走入了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休息。
片刻過後,蕭隱耳朵微動,憑藉自己超絕的耳力,聽着帳篷內的沉穩均勻的呼吸聲,確認了四人已然陷入了沉睡。
“好了,前輩,可以出來了。”
蕭隱脣齒微動,口中催生出一種低不可聞的細微聲音傳入氣府。
“看來你和本尊的默契越來越好了,本尊不過在氣府裡稍微動了一動,你就知道本尊要出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氣府之內傳出。
正是幽篁。
“呵,前輩說笑了,時至今日若是我還弄不清楚這一點,那可真是枉爲前輩宿主了。”
蕭隱一笑道。
“是麼?只怕你是時刻在提防着本尊在你氣府裡動什麼手腳吧?”
幽篁淡淡道。
蕭隱面色微微一變,隨即立刻恢復正常道:“前輩此刻出現,不會只是說這些沒用的話吧。”
幽篁哈哈一笑道:“好!越來越有趣了,本尊喜歡你這樣!”
微微一頓,幽篁道:“沒錯,本尊本不想打攪你跟這四個女娃子的好事,只不過有幾件事情還是想叮囑你一下。”
蕭隱苦笑不得道:“前輩取笑了,什麼叫‘好事’,晚輩對着四個姑娘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如今身陷漩渦之中,需得人手相助,且看這四人正直誠懇,值得一用,所以才收下她們。”
幽篁冷冷道:“不必解釋這麼多,本尊沒興趣聽。我問你,今日如此衆多屍體,屍氣如此充足,當是你吸收之大好時機,爲何不善加利用?要知道,你如今並非尋常武者,不能依靠吞吐天氣元氣修行,想要提升境界,唯一途徑只有吸收屍氣而已。面對今日如此良機,你錯失機會不說,反而,還引來一堆無知蠢貨,簡直是愚不可及。”
蕭隱沉默了片刻道:“前輩應該知道原因。”
幽篁怒道:“又是你那個老什子‘使命’之類的說辭,本尊早就厭煩透了!”
蕭隱道:“若不是這個原因,前輩蟄伏在晚輩體內十餘年,豈能日日接觸到這般多屍氣,從而甦醒過來?”
幽篁道:“這不過是手段而已,如今你已不是當初那個濟濟無名的太平縣殮師,你是本尊宿主!一切當以本尊要求行事!本尊早提醒過你,提升境界乃是當務之急,今日那屍山之內屍氣如此濃郁厚重,其中應不乏大量真氣境武者屍體,若是直接吸取,也許就是你突破之良機,你爲何不把握?”
蕭隱道:“來不及想那麼多。”
幽篁怒道:“所以當時你就拒絕了本尊之誘導。”
蕭隱回想起當日,看見那大金婦人所求之屍體時,自己體內躁動不已的真氣,以及身上所逸散而出的詭異氣息,終於確認了是幽篁在暗中誘使自己吸收屍氣,頓時輕嘆道:“前輩勿惱,屍氣可以慢慢找,又不是隻有這一處!況且,那日晚輩併爲覺察到任何突破的感覺,應該沒有錯過時機。”
幽篁冷哼一聲道:“縱然不是時機,也未嘗不可以嘗試一二。如此好的機會,足可以令本尊殘魂吞噬半日了。”
蕭隱沉吟了片刻,問道:“前輩,若是宿主並不願意的話,強行吞噬屍氣,只怕會遭受屍氣反噬吧?”
幽篁陡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幽篁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蕭隱眨了眨眼睛道:“猜的。”
幽篁冷哼道:“就算是又如何,本尊確實無法強行逼迫你吞噬屍氣,不過你自己好好思量,日後如何提升境界。”
蕭隱笑道:“晚輩自有辦法,定然不會耽誤前輩大事。”
幽篁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蕭隱也不管幽篁此刻是否已經在暗中痛罵了自己多少次,只是繼續問道:“前輩是否還有訓教?”
幽篁道:“第二件事,如今你已出城,便不適合再以本來面目行走,包括你身邊那四個丫頭。”
蕭隱點頭道:“是,明日一早,我便以千面易骨術改頭換面。”
幽篁道:“嗯。如今千面易骨術你既然已經學會,剩下的就是多多實踐即可。本尊要提醒你的是,《墨翟殘卷》如今你必須儘快修行起來了。否則,那活死人便是個擺設!”
蕭隱沉吟道:“前輩所言即是,晚輩現在依舊不知該如何操控這活死人。”
幽篁道:“所以,墨翟殘卷中關於人偶書的內容,你必須儘快看起來,尤其是唐簡留下來的內容。畢竟,那是唐簡專爲你留的,依我猜測,應該足夠你催使這活死人的了。如今局勢混亂,多一分自保之力,便多一分生機,想要活下去,就得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蕭隱點頭道:“嗯,晚輩記住了,今夜便開始仔細參詳這墨門人偶術的。”
幽篁道:“以你的腦子,本尊不太擔心你的修行進度,只是本尊要再次提醒你,你背後這匣子是個好東西,看上去似乎是上古之時墨門留下來的東西,此物本身應該也有諸多妙用,你要留意。”
蕭隱道:“是,若非前輩提點,晚輩真無法想象這黑匣子居然還能藏下這活死人。”
幽篁道:“此物從何而來?”
蕭隱道:“太平縣,我的恩師,徐夫子所賜。”
幽篁沉默了片刻,道:“此人你可真正瞭解?”
蕭隱微一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夫子是我授業恩師,沒有他,便不會有我今日。夫子應該不會有問題。”
幽篁悠悠道:“那這黑匣子他是從何而來?又爲何轉贈給你?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此物的來歷?他跟上古墨門是否有和淵源?這些你可有想過?”
蕭隱道:“之前發現黑匣子乃是墨門之物後,我便回憶起往日之事,並未發現夫子有任何不妥之處,更沒有表現出任何跟墨門有關係的地方。”
幽篁道:“這便是問題所在,既然連你都發現不了任何蛛絲馬跡,更能說明此人大有問題。”
蕭隱不禁一怔,隨即陷入了沉默。
幽篁道:“以你的腦子,本尊應該不用再多說什麼,本尊只是想告訴你,最親近之人,往往也是最危險之人。如今咱們身在北境,此事並不着急,不過你需得好好留意纔是。”
蕭隱沉吟了許久,說道:“多謝前輩提醒,不過,我相信夫子對我沒有惡意,此事背後我日後定會去查清楚。只是現在,先把當前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幽篁道:“一切你自己看着辦。”
說罷,幽篁便不再理會蕭隱,氣府之內徹底陷入了平靜。
蕭隱摸了摸背後那熟悉萬分的黑匣子。
活死人……
黑匣子……
上古墨門……
墨翟殘卷……
唐簡……
徐夫子……
一大堆的念頭一齊涌上蕭隱心頭,蕭隱只感到腦袋一陣發脹。
胡思亂想了許久之後,勞累了一天的蕭隱只感到倦意襲來,終於沉沉睡去。
氣府之內,真氣突然微微一蕩,一個模糊不清的三寸小人突然在氣府之內現出,小人自言自語道:“‘使命’,‘天命’……呵!爲什麼你讓本尊想起了那個人!你知不知道,本尊忍辱偷生至今,爲的就是向他證明一切!好吧,也許本尊找上你做宿主,跟唐簡找上你一樣,都不過是天命使然。既然天命如此,那就讓本尊好好期待一番。”
這聲音自然就是幽篁。
只是,這模糊不清的小人,看上去卻像是個模糊虛影,根本看不清樣貌身形。
旋即,這小人一閃,消失在了蕭隱氣府之內,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