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如濃稠的墨硯,深沉的化不開。
伏澤城郡衙院牆高深,府門大開其中燈火通明,來往官差甚多,極爲熱鬧,不光如此,還有許多甲冑侍衛矗立,甚是森嚴。
今夜似不同於尋常時刻,來往人極爲匆忙,每一個人的臉色透着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郡衙大堂內,一位鬢角斑白的老者身穿緋色仙鶴官服,透着些權勢,端坐於中央,此人正是西山道總督趙量,大雍朝的封疆大吏,一品大員。
而郡守崔雲彰還有新任的長豐水司都統孟固以及魏陽郡內的大小官員分列其後,算是齊聚一堂,不過此刻着大堂裡面則不如外面那般熱鬧,幾乎是雅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麼,有一絲凝重。
這一個月一來,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好過,包括那位總督大人,一直一來都是爲了一件事,便是剿匪,追回被劫稅銀,今日總算是有點眉目了。
“孟將軍,今夜行動可有把握?”趙量終於發聲向着一旁的孟固問詢道。
花甲之年,對於普通人來講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但是對於官場中人來說,則正是鼎盛時期,無論是資歷還是權謀與手腕都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趙量在大雍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能做到這個地步,能力手腕自然不用多說。
他也知道,此次長豐江稅銀被劫一事絕對是他入仕以來最大的危機,若處理不好,恐怕會被人詬病,所以自那事發生之後,便從首府泰安郡來到魏陽郡,整整一個月,不曾有任何懈怠。
“趙大人請放心,今夜必定萬無一失。”都統孟固篤定而道。
聽到這般肯定的答覆,其他人也都是暗自點了點頭,這一個月以來,他們也知道這孟固做事極爲謹慎,絕不會無的放矢,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想必自然不會出什麼差錯。
崔雲彰此刻望了望身旁的孟固,目光微微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魏陽郡大小官員看在眼裡,不禁有些感嘆,之前他們如日中天郡守大人,此刻居然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
此事的打擊終究還是大了一些。
長豐江流域,濃霧漸起,有一條曲徑幽邃的小河,極爲偏僻,不過卻是幾條更小的支流的交匯處,極爲複雜的水道向着四周覆蓋而去,透着夜色濃霧,還可以看到幾座村莊相距不遠坐落在岸邊。
這裡距離伏澤城並不算遠,不過數十里罷了,這一個月之中,這個地方一直便是長豐江水師的一處巡邏站點,數艘戰船長駐與此,向着周圍不斷輻射着。
還是這裡,此時此刻,竟有數十艘威武戰船匯聚在這小河之上,突然船樓上篝火熊熊燃燒,將周圍照的透亮,雄壯的水司士兵披堅執銳,神態高昂,很顯然他們知道自己即將幹什麼。
數十條戰船開動,向着河道四周駛去,每一艘都相隔數裡,一字排開,將周圍的流域完全封鎖。
與此同時,一排排戰鼓軍號聲突然高亢嘹亮的響起,如同滾滾悶雷,傳徹天際,震破人心。
一陣密烈急促的聲音傳來,格外渾厚,像是無數的腳步聲,數不清的士兵手持長槍,身披鋼甲,不知從何處而來,將周圍幾個村莊團團包圍,並且一步步的向前進發着。
這幾個相隔不遠的村莊加一起莫約有二三百戶人家,不算少了,一間間屋子在這濃霧夜色的映襯下,如同一尊尊雕像一般,就這麼矗立着。
最少有數千的水兵士卒已經將周圍完全包圍,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飛過去,沉重而又整齊的步伐不斷的響徹着,如同重重敲在這些不遠處雕像心中的激鼓,越來越迫近了。
突然這些水兵士卒停下了腳步,數百弓箭手在長槍手的掩護下挽弓搭箭,當然不是普通的箭矢,箭頭前端包裹着一塊沾滿油脂的棉布,另一人用火折將棉布點燃。
拉滿弓,隨後一聲令下,數百道火箭劃破濃密的夜空,如同流星般,齊落在那幾個村莊還算緊密的房屋中。
一連齊射三次,火勢漸起,原本零星的火苗逐漸有燎原之勢,而將此處包圍的士卒並不着急,現在的他們現在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說來也怪,此刻燃起火焰的村莊之中竟然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騷亂都沒有丁點。
見裡面沒什麼動靜,外面的水司士兵也不着急,依舊不敢有任何懈怠不斷的預防着可能出現的局面。
這幾個村莊二三百戶的院子此時此刻已經陷入了火海之中,將整個天際映透,濃煙漸起。
陡然,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嘶吼聲響徹天際,數百上千人自一邊直衝而來,有壯年男子,不光如此竟還有白髮老漢甚至是婦女老嫗,就這樣極爲混雜的陣容。
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有的手中握着長刀,寒光凌冽,有的手中拿着菜刀有的手裡握着木棍,無論男女,也無論年紀,就這樣轟轟烈烈的衝了出來。
“大家跟我上,跟這些朝廷的走狗們拼了!”嘴裡不斷嘶吼着。
不錯,他們就是水匪還有水匪的家屬們,他們自幼便生活在這長豐江上,因爲某些原因,便生起了做水匪的勾當,不過在水匪一事,在他們看來,錯嘛?自然沒錯,若要是能生活的下去,誰又願意如此?
場面極爲壯觀,在幾位頭領的帶領之下,殺向了團團包圍此地的水兵士卒們。
士兵們見狀反應也極爲迅速,馬上結陣。
弓箭手再一次搭弓瞄準這些不斷衝過來的水匪,面無表情,拉滿,撒手,嗤嗤的箭矢響徹,水匪一衆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引發一陣悲痛,隨即這些人心中更加憤怒,直衝着士兵的衝來。
水軍士兵此時此刻在號令之下,也開始進發,不過相較與水匪們的雜亂無章,他們則是行動嚴明。
盾刀兵在前,長槍兵在後,弓箭手則向後散開,尋找機會實施射殺,而且整個包圍圈也在不斷的縮小。
開始短兵相接,雙方一時間混戰一處,雙方一開始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亡,而且水匪們畢竟只是朝着一面衝鋒,人數上一時間佔據着優勢,再加上悲憤的心情一時間戰鬥力倒是不弱。
不過後面,士兵到底還是士兵,裝備還有戰鬥素養絕不是一羣烏合之衆能夠抵抗的,而且其他地方的士兵也在不斷向此處集結,片刻之後,水匪們連人數優勢都喪失了。
接下來的局勢幾乎已經是一邊倒,士兵們可不會管自己面前的是老人或者是女人,他們是水匪這就夠了,絕沒有任何留情,盡數殺絕。
就算自己周圍的人在一個個的減少,哪怕自己的妻子父母,亦或是丈夫兒子女兒等相繼倒下,也沒有讓他們有任何停步,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們的憤怒,爆發出更大的能量,悍不畏死的向着這羣士卒衝去。
不過終有力竭時,這些水匪雖說人數足有上千,但是拋去老人和婦女真正的青壯年並沒有多少,所以這裡局勢幾乎已經註定了,他們定然不可能衝破這道官兵築起的封鎖線。
全部覆滅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這幾個連成一片村莊的另一頭,莫約有二百號人居然趁着突然向外衝去。
最前面的是一位少年,極爲英武,背上綁着一位瘦弱的中年男子,腰間別着一柄短刀,其身後還有數十個壯年男子,再往後則全部都是小孩,這些小孩有男有女,大一些的十歲出頭,小一些的不過兩三歲。
兩三歲差不多就已經能聽懂話,能夠安穩的跑了,而至於更小的,全部都留在了火海之中,不是不想,確實是無能爲力。
此時此刻也才知道,剛纔在另一頭的上千水匪們他們壓根就沒有想着要衝出去,他們在發現自己的周圍全部都是官兵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全都晚了。
他們的自甘犧牲,所爲的就是幫助村子裡所有的小孩們,衝出去,雖說希望並不大,但也終究有一線生機。
所以纔會那般悍不畏死,哪怕是婦女老人,縱使他們是十惡不赦的水匪,但他們也有孩子,也有善念,絕非自私自利萬般惡毒。
最前面的那位少年一馬當先,將短刀握在手上,向着這那羣官兵衝去。
大多數的官兵都去了村子的另一頭,留在這裡的倒沒有多少,莫約不過百人而已,立刻派人前去傳令,剩下的人也同樣結陣。
官兵們一開始到以爲很多,不過透着火光將局面看清後不由笑了,真正能夠對他們產生威脅的不過只有前面的幾十號人罷了,後面竟然全部都是些小孩,實在是可笑。
不過卻也沒有大意,開始向前進發。
雙方接觸,那位英武少年縱身一躍,手中短刀一揚,速度極快,直接刺入一位官兵的胸膛之上,隨後奪了此人的鋼槍,握在手中,身形飛縱而至,掃、挑、刺毫無花招卻招招奪命,瞬間周圍近十人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便就殞命。
一招手,身後數十位壯年男子手中握刀一擁而上,這些人也都不是弱手,一人對付一個官兵也絕對不在話下,而且此刻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拿出了悍不畏死的勁頭來,同這些官兵們纏鬥在了一起。
一時間,這裡的局勢也變得極爲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