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上,烏雲不斷匯聚着,如同矗立天際的噬人兇魔般,一場大雨或許即將來臨。
此刻這長豐江上無數浮屍飄零着,夾雜着猩紅的血,順水東去,有大雍士兵,也有船上的普通人,也有水匪,數量都不少。
水匪們可無暇顧及此刻身死的同夥,幹這一行他們早就有了死的覺悟,葬身於江中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死法。
在距離那長豐江不算太遠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小土丘,很偏僻,幾乎沒有人會在意,而那遼闊江上的殺戮景象卻可在這裡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居然有兩位少年就立於這處土丘之上,將所有一切盡收眼底。
“滋滋,平兒哥,你怎麼知道這裡會有好戲的?”古秋滿是詫異的問道,望着江中的場面一臉興奮,甚至自己都想去過把癮。
這二人正是宋長平古秋兩兄弟,很顯然他們很早便來到這裡了。
宋長平笑了笑,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
古秋撇了撇嘴,他知道自己的平兒哥秘密很多,雖說好奇,但他也不會追問,畢竟他的秘密也不少。
“剛纔那人好像見過…”古秋回想起剛纔那個水匪少年,若有所思。
確實有種熟悉的感覺。
宋長平臉上笑意更濃:“當然見過,還記着大概十年前有一次咱們一家回伏澤城之時,就在這一帶吧,遭到了一羣水匪的襲擊。”
古秋聽後慢慢回想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覺:“我想起來了,那人就是當初的那個水匪頭頭的兒子?”
宋長平點了點頭:“當年的他倒是給我留下了些印象…”
古秋的腦海中也浮現起一副畫面:一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手裡拿着明晃晃的刀片子,稚嫩的臉龐上帶着絕不該有的煞氣,兇光噬人,就面對着兩位官兵也絲毫不怵,最後那弱小的身軀捱了兩刀後,居然還是跳到了水裡,消失不見,就是現在他的印象也格外清晰。
本以爲那小孩死了,卻沒想到在此刻又見了。
“我對他倒是突然有些好奇了…”古秋嘴裡呢喃着,眼神之中滿是光芒閃爍。
宋長平笑道:“不是現在,日後自然還會碰到的,今日我們註定就是個看客,看戲就好,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古秋點了點頭,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定格在那混亂的大江之上。
此刻那殺戮已經算是徹底結束。
數千水匪們此刻皆以勝利者的姿態立在周圍的數十艘大船之上,對於他們來說,今日絕不是一場普通的打劫,他們爲了今日不知道準備了多久,但只要成功了,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是值得的。
而這結果倒也沒讓他們失望。
目光之中的殺戮與嗜血淡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熾烈火熱的目光。
那位水匪少年此刻立於最中央的一艘大船中,心似乎都在顫抖着。
“少當家的…”
一位水匪頭目響起問詢聲。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皆彙集到了這少年身上,像是朝聖一般,這少年雖說年紀不大,但在他們心中卻有着無與倫比的威望
“所有人聽令,將所有大船船艙裡的箱子搬出來…”這少年的聲音在周圍響徹着,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無數水匪齊聲高呼着,隨後皆開始忙碌了起來,神情之中滿是興奮,一個個熱火朝天的進入最底下的船艙中。
果然其中極爲整齊的碼放着一排排箱子,每個箱子很大,很重,需四人合力才能擡動,而且箱子外面貼着封條,那些水匪見此那眼神中的光芒更加火熱。
隨後皆一個個合力將箱子擡出來,擡到甲板之上,同樣碼放的整整齊齊。
那位水匪少年的目光之中的笑意似乎是隱不住一般,手重重的拍的這些箱子,終於仰天大笑起來,縱情肆意。
良久纔算是收住,然後隨手將那箱子之上的封條撕下,將箱子掀開。
下一刻,目光止住,臉色所有的表情在這一刻凝滯,一副萬般不可思議的模樣,前後的反差簡直太過於怪異,甚至驚悚。
“把所有箱子全部打開!”這水匪少年怒吼道。
其餘所有水匪心中一慌,紛紛將自己身邊的箱子打開。
眼神之中由恐慌變成了絕望:“石,石頭…”
“全是石頭…怎麼會這樣?”
“少當家的,全部都是石頭。”所有水匪皆是大聲的叫嚷着。
這一刻,天塌了,他們全部自雲端跌落,神情中滿是無助,絕望,甚至有些人直接癱倒在甲板上,更有甚者都跪匐着嚎啕大哭起來,格外瘮人。
那位水匪少年的臉色也是一白,身子有絲踉蹌,不過瞬間取而代之的則是暴怒,無邊的暴怒擠與胸腔之中,他知道,自己被騙了,被人當二傻子使了。
良久之後終於收住情緒,此刻他的目光中滿是暴虐的殺意,像是一頭嗜血猛獸,口中冰冷道:“今日之事,絕不算完。”
而此刻江面上一艘小船向着這中央處划來,劃過着寂寥的夜色,小船碾過江面不斷泛起層層波浪,由遠及近。
小船之上一位虛弱的中年男子坐與一木質的輪椅之上,有一水匪模樣的人推着。
其他人見到此人時,目光中泛起一抹尊敬,在這種情況之下如同找到主心骨了一般,焦急道:“幫主...”
小船至那中央的戰船船隊處,這中年男子擡頭仰望着那立於穿透的冷峻少年,開口道:“戈兒,此事就此掀過...”
這少年面色冷漠,望了着中年男子一眼,一句話未說,轉身離去。
中年男子嘆了一聲,對少年這般並不覺得意外,隨後衝着四周所有的水匪道:“所有人將大船燒了,撤…”
留在此處的數千水匪縱使在絕望也紛紛站起身子來,再不走,那大雍的軍隊就該來了。
“平兒哥,那裡面到底是什麼?”古秋不由好奇的問道。
宋長平笑了笑,刻意將聲音壓低故作神秘道:“稅銀,大雍西部四道十六郡的秋賦稅銀…”
古秋聽後不由瞪大了眼睛,倒吸口涼氣,他自然猜的出來這一支船隊中所運的是極爲重要的東西,但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是稅銀,而且還是整個西部四道的稅銀。
“這長豐江上盤踞的這羣水匪若要是按江湖勢力進行排名的話,充其量不過三流,居然敢劫朝廷稅銀?說實話,平兒哥,我對那傢伙好像更感興趣了…”
宋長平對古秋的這幅模樣很滿意,臉色笑意更濃:“放心吧,總會見到的,而且也用不了多久…”
古秋點了點頭,隨後思索着:“不對啊,這羣水匪似乎早就知道里面所運的是稅銀,而稅銀押運可是絕密之事,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莫非…”
突然嗅到了這其中有一股驚天陰謀的氣息。
“還記着昨天那崔浪來搜查我們澤王府的理由嗎?”宋長平突然想到了什麼,衝着古秋問道。
古秋一愣,心中突然明白了什麼,但同時又涌來了更多的疑惑。
“秋子,現在這件事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有趣的多。”宋長平目光望着江中,同樣若有所思。
只見此刻的江面上,點點火光燒灼,那幾艘戰船竟開始燃燒起來,雖說外面箍着一層鐵,但裡面可幾乎都是木質的,本就易燃,火勢越來越大,幾乎不可控制。
古秋的目光也凝着那火光處,咧出抹笑意:“確實,越來越有意思了…”
所有的水匪下船從新回到自己的小船中,然後趁着夜色向着四周撤離而去,沒入這茂密的蘆葦蕩,整個場面倒也極快。
“砰!砰!砰!”
幾艘戰船上的火勢蔓延至內倉,內倉有炸藥室,觸發藥石,頃刻之間,整個江面中爆發出無數震天響聲,這天似乎都要被徹底撕碎一般。
幾艘戰船幾乎同時爆炸,連及周圍所有的大船,盡數藏於火海之中,隨後慢慢的徹底淹沒在了這靜悄悄的長豐江下。
此時此刻,整個長豐江江面之中,再一次恢復了起初的平靜,秋風中帶着絲涼意,讓人忍不住的打個寒顫。
“秋子,我們走吧,剩下的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宋長平輕聲道。
古秋點了點頭,隨後轉身二人離去,隱與這夜色之中。
小半個時辰後,一聲聲雄壯的軍號聲再一次響徹周圍,劃破了原本的寂靜,長豐江西面有十幾艘雄偉的戰船一同開來,戰船船樓之上篝火明亮,每一艘戰船之中皆有長旗隨風飄舞,長豐江水司幾個字印在旗上,每一艘中最少都有數百命水師官兵此刻身披甲冑腰間佩刀手握長戈矗立着,威勢不凡。
隨後向前駛來,將那一支運送秋賦稅銀的船隊團團爲主,不過此刻的船隊在剛纔的烈性藥石的爆炸下,所有的一切皆已成了灰燼,僅有微弱的火光閃爍着,與之相伴的還有那黑煙沖天而起,裹夾着硫磺硝石的氣味,極爲嗆鼻。
長豐水司都統名爲何長鈞,負責整個長豐江的軍事防務,位高權重,妥妥的三品武職,但是此刻他立在戰船船頭出,見到眼前這種場面,還有那些江面上的殘留的浮屍,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
要不是一旁的副將扶着,怕就要癱倒再地。
他自然知道這支船隊中運送的是什麼,居然,居然會在這長豐江上被水匪截獲,怎麼可能?
但殘酷的現實就擺在了他面前,心似乎不由要徹底絕望了。
一陣劇烈的馬蹄聲響徹,此刻魏陽郡郡兵也在此刻抵臨,爲首之人便是崔雲彰,此刻的他勒住繮繩,身後近千騎兵也停在身後。
望着此刻長豐江上所發生的一切,他表現的要比那位都統何長均平靜的多,事情已經發生,不能在改變,他心裡同樣疑惑甚多,想着想着,其臉色越來越僵,越來越冷,眼神也越來越瘮人。
他知道,這一回,他的升遷之路,徹底斷了…
“滴答~”
“滴答~”
下雨了。
不同於夏日的雷動雲霄,電破天穹,這秋天的雨來的要更寂寞無聲些,雨中夾雜着寒風,當然也會更冷一些,滴在此刻在場的所有人的心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