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起

“小七!”這一晚,洛懷禮又吃了閉門羹,他站在緊閉的門前,黯然嘆息,猶如看見小七的心漸行漸遠。

屋內悄無聲息,長蘭守在門口彎腰一禮,“姑爺,小姐這幾天胃口不好,精神欠佳,很早就睡了。請姑爺移步二夫人處吧。”

洛懷禮靜靜的站着,夜風中有衣襟飄動的聲音,“長蘭,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長蘭神情不變,“姑爺沒錯!”

沒錯?沒錯,長蘭怎麼會是這種態度,洛懷禮搖了搖頭,輕聲衝着房門道,“小七,我心愛的人只有你,即使有了憐兒,對你的心從來未變。”

仍然沒有任何迴應,嘴裡漸漸有了苦味,洛懷禮頹然低下了頭,好半響才轉頭對長蘭說,“好好照顧小七,我有事要出遠門,明早一早就走了,少則一月,多則半年。你,你幫我轉告小七吧!”

“是,姑爺放心,姑爺慢走。”

洛懷禮轉頭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我今晚住在書房。”

等了等,沒有聽見應答,他回頭看看長蘭。

長蘭仍然保持着躬身行禮的姿勢,恍若無聞。

“長蘭?”他略略提高了聲音。

長蘭頭也未擡,“是,長蘭知道了,姑爺早些休息。”

洛懷禮駐足片刻,只看到落葉飄落於地,隨風亂舞。

洛懷禮走了之後很久,長蘭才擡起頭,放柔了聲音,“小姐?”

屋內的人沒有應聲,長蘭頓了頓,推開門進去。那門居然是虛掩着的,長蘭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看見小姐蜷在被窩裡,已經睡熟了。幾根調皮的絲搭在略顯清瘦的臉頰上,長蘭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近日小姐身子不適,吃什麼吐什麼,整日精神睏倦,話也少得多了。小姐脾氣倔強,不肯讓姑爺知道,可是她想小姐一定也是希望姑爺多多陪伴的。她擡起頭來,吸吸鼻子,衝着黑暗裡問道,“長卿,如果是你,屋裡住着心愛的女人,明明知道她受了委屈,你會不會捨得離開?”

長卿不疾不徐的聲音低低響起,“如果是我,會一直守着,等到她願意見我。”

頓了頓,“不過如果是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長蘭拭去了臉上淚水,“可是他,居然連門也沒推就走了。”

長卿從黑暗裡出現,攬着長蘭的肩膀,並排站在牀前,凝視着小姐的睡顏,“沒關係的,姐姐,小姐還有我們。”

淇安第二天醒來後,洛懷禮早已在去往異地的路上,據說龍憐徹夜未眠,忙着爲他收拾行李,凌晨時分,又依依不捨的演了一出十八里相送,最後,還哭暈在大門口,到現在還沒醒來,兩位老夫人都還在那邊陪着。

淇安睜大了眼睛,像聽故事一樣的聽完,最後,讚歎,“好一個情深意重的女子!”或許龍憐,真的更適合他吧!

長卿擡擡眼,“長卿不喜歡這樣的!”

淇安詫異,張大嘴,“長卿,剛纔是你在說話麼?”難得看見影子似的長卿居然也會開口,她一直以爲長蘭是他的代言人,他完全沒有必要說話的!

長卿點頭,給予十二萬分的肯定,“是,是長卿在說話。”

淇安啼笑皆非,“長卿,我知道是你在說話。我的意思是,你說什麼不喜歡這樣的?”淇安來了興趣,古代的男人不都喜歡這種以丈夫爲天小鳥依人型的麼。

長卿抖了抖肩,“會酸死。”

愣了半響,淇安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長卿,原來你還是個寶,你是在說冷笑話給我聽吧。”一邊轉頭對長蘭說,“長蘭,給你弟弟留意一下,給他找個媳婦吧,千萬記得,要給他找個甜點的。”

長蘭看着小姐難得的笑臉,扯起了嘴角,“小姐,你不用擔心,長卿的媳婦爹孃在世時早已經定下,甜美可愛的。”想了想,又補充道,“是表裡如一甜美可愛,小姐!”特意加重了“表裡如一”四個字。

長卿臉微紅,扭過頭去,又擦拭着那已經纖塵不染的長劍。

洛懷禮走後,淇安反而長舒了口氣,輕鬆了不少,好吃好睡,臉色也漸漸好起來。

除了早上有時候去給長輩請安,簡直閉門不出。

金芸有一次打量了淇安幾眼,笑着對李氏說,“懷禮出去這幾日,小七居然精神變好了。看來是懷禮太不懂得憐惜,把我們小七累着了。”

淇安陪着笑了幾聲,尷尬不已,眼角餘光瞄到龍憐笑聲裡慢慢蒼白的臉,心中不由得有了幾分苦澀。

看看上座的金芸和李氏,淇安很是疑惑,分享了同一個丈夫的女人,真的能心無芥蒂的友好相處嗎?

一個月之後,洛懷禮終於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

並不是因爲公事辦完,而是,龍憐有喜了。

洛家這一代第一個孩子,不止金芸喜上眉梢,就連一向對龍憐入門之事頗有微詞的洛英,也掩不住臉上的期待。

洛懷禮行色匆匆,剛一下馬就摟住了迎在門口的龍憐,“憐兒,是真的嗎?”

龍憐滿臉幸福,嬌羞的點了點頭。

洛懷禮略略後退,興奮的看向她的腹部,皺皺眉,“怎麼看不出來?”

龍憐的頭更低了,李氏在一旁笑罵道,“傻孩子,才一個多月呢,哪能那麼快。”

洛懷禮“哦!”了一聲,擡起頭來四處看看,“小七呢?”

龍憐身子微微僵住,李氏咳了一聲,答道,“她可能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在東院呢!”

洛懷禮將龍憐交給芳菲扶住,“把憐夫人照顧好,有個什麼閃失,唯你是問。”一邊對龍憐說,“憐兒,你先回屋去休息,今時不同往日,不能隨便亂跑了。”

也不等龍憐回話,三步並兩步往內院走去。

龍憐呆呆的望着,眼淚悄然凝聚,李氏心有不忍,安慰道,“憐兒不必多心,你現在有了身子了,將來母憑子貴,會有好日子的。”

龍憐低下頭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洛懷禮匆匆趕到東院,卻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時放緩了腳步。

樹林間灑下點點陽光,小七睡在躺椅上,身上蓋着薄毯,雙手交疊搭在腹部,嘴角微微翹起。長蘭坐在旁邊,正做着針線,長卿抱着劍,時不時揮出擋住往小七臉上掉落的葉子,一邊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姐的臉,見她眼睛都沒動一下,就輕舒口氣把劍收回。

洛懷禮微微笑了,要在這一刻,才真的覺得是回到家了。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侵入,長卿先回頭看到了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臉轉了回去。長蘭也跟着擡頭看了他一眼,起身行了行禮,又坐了回去。

洛懷禮苦笑,似乎不太受歡迎啊!

仍然快步走過去,握住了小七的手。

長蘭皺了皺眉,似是不贊同,“姑爺,小姐在睡覺。”

洛懷禮不理她,固執的把頭也貼到小七臉上,“小七,我回來了。”

眼見小七不安的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洛懷禮在她脣上輕啄了一下,“小七!”

長蘭的聲音壓抑的又響起,“姑爺,小姐還在睡呢!”

洛懷禮擡起頭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長蘭愣了愣,終了忍住沒再說話。

“小七!”洛懷禮又喚。

淇安緩緩睜開眼來,看見洛懷禮,先是一驚,繼而又想起什麼似的,笑道,“恭喜你,要當爹了。”

洛懷禮一把將她抱起,有些心慌,“小七,你不要這樣說話!”

淇安在他懷裡,拍拍他的背,“我沒事。”

洛懷禮放開她來,望着她,似乎要望到她心底深處,也突然笑了,“也是,會有什麼事呢!洛家嫡子,只會由小七所出。”

淇安垂下眼睛,低低的嘆息。

當晚,洛懷禮仍然宿在書房。

龍憐聽到芳菲的回報後,睜着眼睛躺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龍憐就到了東院。

“姐姐!”她跪在地上,叩下頭去不肯擡起。

那麼冷的天氣,那麼硬的地,她也跪得下去,淇安揚揚眉,“龍姑娘先起來吧,你有身子的人了,有什麼事起來說吧!”

龍憐不動,“姐姐不答應憐兒不敢起來。”

長卿握着劍的聲動了動,又在小姐淡淡一掃後停止了動作。

“那麼你要我答應什麼?”

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下來,“請姐姐原諒夫君吧,他娶我是皇命所逼,不得不爲。姐姐如今不原諒他,夫君雖然嘴裡不說,可是憐兒知道他夜夜心憂,悲傷難過。憐兒不敢求什麼,只願夫君與姐姐恩恩愛愛,憐兒只要有這個孩子就夠了,不敢爭什麼!”

淇安簡直要拍掌了,她蹲下身去,平視着龍憐,“我與洛懷禮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龍姑娘,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麼?”

龍憐眼淚汪汪的看着她,淇安笑笑,“老實說,我不喜歡你,想必,你也不喜歡我吧!我不想假惺惺的與你製造什麼友好氣氛,你也不必爲難你自己來討好我。我們各自管好各自的事就行了,外面的世界已經不簡單,你不要把家也變成戰場,那實在很辛苦。”

龍憐看了她一會兒,眼淚又突突的掉了下來,咬了咬牙,“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憐兒的錯,要是沒有憐兒的話,夫君與姐姐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吧。”話一說完,居然起身就往外衝去。

長卿和長蘭對望一眼,又不約而同的望向自家小姐,淇安疑惑的眨眨眼,這個龍憐今天又在演什麼。

一眼望去,突然現龍憐奔去的方向,竟然是荷花池,臉色一變,“長卿,攔住她!”

長卿縱身而起,卻只來得及抓住她的衣裳,龍憐撲通一聲跳入了荷花池。

“啊!”就在此刻,芳菲的尖叫聲起,“蕭長卿,你對我家小姐做了什麼?”

長卿愣了一愣,只見眼前人影一閃,芳菲已經跳下去抱住了龍憐。

淇安呆愣的站在那裡,只覺得,格外的冷。

一陣兵慌馬亂過後,金芸領着洛懷禮衝入了東院,“跪下!”金芸喝道。

淇安站着沒動,長卿長蘭跪了下去。

金芸走到長卿面前,二話沒說甩了他一耳光,“來人,給我殺了他。”

淇安看着洛懷禮,“爲什麼?”

洛懷禮看着她,那眼裡竟然是深深的失望。

金芸臉色陰沉,“你居然還敢問,枉蕭煜一世英雄,居然生出了你這樣的女兒。蕭家小七,你有何臉去見蕭家列祖列宗。憐兒有孕在身,你居然因爲嫉妒,不止強讓她喝下紅花,又令蕭長卿一掌將她打入荷花池,可憐她手無縛雞之力,讓我那未出世的孫兒,居然,居然就這樣沒了。”

金芸淚水漣漣,淇安臉色蒼白,只緊緊的看着洛懷禮,“她這樣說的?”

洛懷禮咬着牙,聲音有些沙啞,“孩子沒了,是芳菲親眼所見。”

“不是我做的!……”

“住口!”洛懷禮一聲大喝,打斷了淇安的解釋,他看着她,滿眼悲痛,“小七,我真的,不認識你了。”

淇安看着他,徹骨的冰涼,“你不相信我?”

“我很想相信,可是小七,你讓我拿什麼來相信!”

“還跟她說這些幹什麼?”金芸哽咽着,“蕭七,你仗着身份以爲我們不敢動你是吧!是,我們是不敢對你怎麼樣,可是蕭長卿,非死不可,來人,給我拿下。”

淇安緩步走到長卿面前,“長卿是蕭家的人,誰敢動他,除非踩着我的屍體。”

擡起眼,與洛懷禮對望,“洛懷禮,你聽我說,今早……”

“我不想聽!”洛懷禮眼睛紅紅的,“小七,我的小七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一轉身,大聲說道,“將蕭七和蕭長卿關起來,等明天老爺回來之後,再作定奪。”

身子一躍,居然就這樣走了。

淇安看着,低低的笑了起來,任蜂擁而至的侍衛,將她和長卿關了起來。

夜晚,小七什麼也沒吃,長卿安靜的站在她身後。

天黑了下去,又亮了起來,淇安擡起頭來看看窗戶,“天亮了啊!”

“是,小姐!”長卿答道。

“這一夜真的很漫長!”淇安嘆息,那麼長的一夜,他居然沒有來,連聽她解釋也不肯。

“是,小姐!”

“長卿,你說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是,小姐!”

“長卿,你說我不做蕭家的小七,好不好?”

“是!”

屋子裡恢復了寧靜,片刻之後,長卿揣着兩封信,越牆而過。

至於說侍衛麼,長卿面無表情的揚揚眉,他不是蕭家最會帶兵的人,卻是蕭家這一代培養的勢力裡,武功最好的,如果不是小姐有令,他就算帶着兩個小姐,rshǚ.net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衝出洛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