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

這聲“姐姐”一出,滿堂寂靜。

淇安微微抿嘴,低下頭去,看着懷中熟睡的寶兒,沒有說話。

龍憐的這聲姐姐,此情此景,她如何應得起。

軒轅杉皺了皺眉頭,已有侍衛閃出,一左一右架着龍憐離去,而長卿,早已出指如風,隔空點了她的啞穴。

龍憐眼睜睜的看着淇安,滿眼絕望,嘴角卻緩緩流出血來。

“且慢!”莫若臉色一變,站起身來,“小七!”他叫了一聲。

淇安擡起頭來,順着他的眼光望去,也是心中一驚,“軒轅,先抱一下。”將寶兒放入軒轅杉懷裡,幾步奔了下去。

搭上龍憐手腕的剎那,淇安就愣住了。緩緩的低下頭去看她,聲音有些抖,“爲什麼?”

龍憐笑了,眼淚如水晶一顆一顆掉落。

“長卿!”淇安叫了一聲。

長卿咬咬牙解開了龍憐的穴道,就把頭扭向一邊,很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你可知道,斷腸散根本無藥可解?”淇安從侍衛手中接過龍憐,一同跪倒在地。

“我知道,”龍憐笑着,“可是姐姐,不用這種方法,怎麼見得着你?”

龍憐伸出一隻手去,拉住了她,“姐姐,你真是好運得讓人嫉妒。那麼多人保護着你,閒雜人等,又怎麼能近得了你的身。姐姐,相公你一定要去救。”

淇安抓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龍憐,懷禮身爲朝廷命官,若是他出了事,皇上自然會有安排,你又何苦拿自已的生命來作賭注?”

黑色的血液源源不斷的流出,龍憐臉上的笑容,悽愴而絕決,拉着淇安的手忽然一緊,電光火石間,另一隻手就架上了淇安的脖子。

衣袖滑落,抵在淇安頸間的匕閃着冰涼陰冷的色澤,那青黛色的光暈,昭示着淬過毒的痕跡。

兩人原本就相隔極近,這一下事出突然,讓長卿等人也措手不及。

“娘!”朗兒哭叫一聲就要奔來,卻被軒轅杉伸出一隻手按住。

他緩緩站起身來,一隻手抱着寶兒,一隻手拉着朗兒,緩緩綻開了笑容。輕五在旁邊看得心驚,那龍憐都已經是死定了的人了,他家王爺還能把她怎麼樣啊?

“你要什麼?”太子軒轅驥站起身來,壓抑着滿腔怒氣。

龍憐看他一眼,“表哥,你不用這樣生氣,懷禮出事,我知道你也很着急,芳菲都已經告訴我了。不知道的,只有被你們保護得這樣好的姐姐吧。”

握着匕的手動了一動,軒轅杉緊張的往前一步,卻又生生止住。

“你要什麼?”這次問話的變成了長卿,他就知道的,不該對那女人心軟的,要死就死,最好死得遠點。這女人最可惡,要死就偷偷死好了,幹嘛還要到人前來丟人現眼。

龍憐閉了閉眼,開口,“蕭長卿,我要我相公安全無虞的回來,你們能答應麼?”力氣已經在慢慢的流失,龍憐微微一笑,“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要考慮得太久。”

軒轅杉衝着輕五點了點頭。

輕五立刻會意,“王爺答應,只要你保證我們王妃安全。”

龍憐抿嘴,“那麼蕭長卿,你也答應嗎?代表蕭家?”

長卿幾乎沒有一刻遲疑,“我答應。”

“你誓,以蕭家名義誓,若是有違此誓,蕭七生生世世不得善終。”淇安頸上的血管在刀刃的下方跳動着,讓人心驚。

軒轅杉目光一凝,長卿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蕭長卿,以蕭家名義誓,盡力保洛懷禮安全回京。若是有違此誓,陪着我家小姐蕭七,生生世世不得善終。”話聲一頓,“若是今日龍憐讓我家小姐有半點受損,我也誓,要將龍憐關心的人,一個一個找出來,死無葬身之地。”

龍憐看着他,輕輕笑了,“蕭家長卿,果然名不虛傳。”目光徐徐掃地四周,“今日滿堂賓客在座,就替龍憐做個見證,蕭家和王爺既已應下,我龍憐也算死而無撼了。”

“叮”的一聲,匕脫落在地,龍憐緩緩倒下。

淇安看着她,目光沉痛。

龍憐卻笑得開心,“姐姐剛剛不是問我爲什麼要這樣做嗎?現在憐兒可以告訴你了,憐兒抗旨離開修行之地,又敢在世子滿月之際大鬧王府,早已是難逃死罪。可是能在臨死前爲相公做一點事,我已經是心滿意足。”

脖子上的涼意還沒有消去,眼中的淚意又涌上。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情深至此。

目光已經漸漸渙散,龍憐仍然笑着,“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可是他爲什麼,要愛你呢?你有什麼好,你知不知道,新婚之夜,他只不過扶了我一下,就因爲身上有了我的香粉味而不敢回你房間,在院中坐了一夜,你卻因此而趕他出房。姐姐,我恨你,好恨你啊!”

淚已經無聲無息流了一臉,淇安抱着龍憐,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對龍憐,不是全無怨恨,可是此刻,滿心都是悲傷。

龍憐的手,慢慢揪緊她的衣襟,

“姐姐,我真的好恨你,可是早知道相公這麼愛你的話,我也會學着愛你的。現在,我要走了,你回相公身邊好不好?”

她的眼睛恢復一絲清明,固執的看着淇安。

“我們都不在了,相公會很孤獨,姐姐,你回去吧!”

臨死之人的請求,原該是要答應的。可是這樣的要求,又怎麼能夠成全?

“姐姐,姐姐,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愛你!”龍憐眼中的光,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直至隕落。

淇安手一抖,任她軟軟的滑了下去,低着頭,任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也砸在她的心裡。

“娘!”軒轅杉手一鬆,朗兒就奔了過來,“娘!”他摟着淇安的脖子,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抖。

孩子的眼淚在頸間燙,淇安擡起手來撫着他的頭,無力的悲傷。

龍憐很快就人擡了下去。

七步斷腸,她連七步都沒有走到,就已經肝腸寸斷。

情之一字,要毒過世間所有藥物。

軒轅杉一步一步走下來,還在覺得腿軟。

攬着她的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幸好,她沒事。

被朗兒的哭聲吵到,軒轅杉懷裡的小傢伙半掀起眼簾,似醒非醒的樣子。

眼睛一睜一閉的眨了幾下,扁着小嘴嗚咽了幾聲。

朗兒吸着鼻子,轉過頭來看了看,又轉過頭去,替淇安擦着眼睛,“娘,弟弟又要準備哭了,你快抱。”

軒轅杉小心翼翼的將寶兒放入淇安懷裡,寶兒扭着小身子在孃的懷裡蹭了幾下,偏了頭,又閉上了眼睛。

賓客散去後,只留下了太子和莫若等人。

“洛懷禮生什麼事了?”淇安問道。

太子和莫若對看一眼,又一致的看向軒轅杉,“王叔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淇安看向軒轅杉,軒轅杉臉色不變,也沒有看她,只對輕五作了個說的手勢。

輕五看了看淇安的臉色,才說,“洛懷禮經過淮安時,忽然失去了蹤影。幾批人馬都沒有找到他,洛將軍本身武藝不低,身邊侍衛又不在少數,又沒有現軍隊有明顯的調動的跡像,太子殿下懷疑是武林中人動的手腳,派了軍隊尋找一番之後,卻仍然沒有蹤影。”

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寶兒,淇安忽然向着莫若開口道,“軍隊去哪裡尋找了一番?”

莫若苦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小七沒那麼好騙,早晚總要知道的。

“桃花塢!”

手一停,淇安心中一驚,卻又強自壓了下去,“不是說那桃花谷中機關重重嗎?”

“一把火而已,並不需要太複雜。”

淇安猛地站起身來,失聲道,“你……?”

莫若直視着她的眼睛,毫不閃躲,“桃花谷中無一人逃出。”

那滿山的桃花,那滿眼絢爛的繁華,還有,還有那火焰般的少年,竟然都,都……

淇安只覺得嗓子堵得厲害,看着莫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軒轅杉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淇安身邊,看着她,“淇安,你早知道要有所取捨的。”

“人命,在你們看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嗎?”

心裡又痛又怒,明知道不該,卻是忍不住那奔騰翻滾的情緒,

軒轅杉安靜的看着她,脣漸漸抿緊。

良久,卻又緩緩放鬆繃緊的線條,軒轅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雙手擡起,扶住她的肩,“洛懷禮和戰烈,淇安,你會如何取捨?”_

淇安看着他,嘴脣一動,想說的話卻又消失於舌尖。

軒轅杉卻笑了,“淇安你總是心軟,可是這世間總有許多不捨不忍不能卻不得不去做的抉擇。”

莫若跟着笑了,“小七你不該這麼急着生氣,應該聽我把話說完。桃花谷中的確無一人逃出,可是我們後來清點,死去的全是谷中打雜的僕役,其餘人等,跟懷禮一樣,統統消失不見,半點蹤跡也無。”

眼睛徐徐向長卿看去,長卿只得低了頭,“六公子也傳了書過來,淮安境內,並無異動。”

太子彈了彈手指,“桃花塢總壇中少說也有上萬人,居然一夜之間全數消失,小七,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莫若嘆口氣,“或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龍憐才會出此下策,不惜以生命作注,也要蕭家出手。淮安境內,如果連蕭家也查不出來,就再沒有其他人有能力辦這件事了。”

夜很深了,軒轅杉還沒有回房,哄着寶兒睡下,淇安才走出門來。

只見一個身影靜靜的立在院中,夜風掀起他的衣衫,微微揚起。淇安走上前去,從背後抱住他。

軒轅杉身子一震,卻沒有轉過頭來。1

淇安將頭靠在他背上,輕聲道,“我選你。”

軒轅杉微微低下頭去,覆上了她環在腰間的手。

淇安閉上了眼睛,“不管是洛懷禮,戰烈還是別的誰,我都選你。”

軒轅杉轉過身來,眼中有星光點點,“即使知道洛懷禮曾經爲你堅守至此?”

“我錯怪他了。”淇安握緊他忽然有些僵硬的手,“所以以後絕對不犯這樣的錯誤。如果要是有別的女人來搶你,我絕對不讓,讓長卿鳳定或者是別的什麼人,將那女的遠遠的給我送走,最好在你身上寫一個標語,嗯,就寫爲蕭七所有,任何人等,不準來搶,連想想都不行。如果你做了什麼讓我傷心的事,就罰你兩天不準吃飯,給我寫個兩千字的悔過書。軒轅,我要永遠這樣拉着你,除非你趕我走,否則今生今世,絕不會再放開你了。”

軒轅杉緩緩笑了,猶如忽然盛開的曇花,美麗得讓人暈眩,“好!”

最後幾個字,是他俯到她耳邊說完的,“今夜,寶兒沒有哭。”

淇安只覺得兩頰燙,擡眼看着他,什麼也沒有說。

軒轅杉在她脣上輕輕碰了一下,又很快移開,“什麼都不要想,在我懷裡好好睡一覺。”

今日龍憐的事,洛懷禮的事,也夠她累了,軒轅杉打橫抱起她,向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