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世界的光影與顏色、喧雜與燥熱，一切彷彿都已離他遠去。
只剩下宇宙般的黑暗冷寂，以及一股腐爛的氣味。
“我，被關進了一個奇怪的空間裡？這裡和關押伊什塔爾的監獄不一樣，也與冥界的感覺稍有不同……”
恩奇都自言自語地分析着，以驅散心中的不安。
良久……
“呃，系統，你倒是說說話啊……”
久被閒置的系統好歹亮了起來：
“終於想起我了嗎？因爲沒人跟你聊天了？”
恩奇都帶着討好的語氣說：“怎麼會？一路過來都得靠你啊。”
系統滿意了：
“根據我的分析，你大概是被莫特一口吞了，現在在祂的‘肚子’裡。”
“莫特？不就是涅伽爾的迦南小號嗎？”恩奇都吃了一驚，卻又不肯相信。
“祂雖然比我略高些，但也不至於一口把我吞了吧！”
系統嘆息說：“你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涅伽爾，但是神的本質……至少某些神的本質，想要搞清楚還早得很！”
恩奇都：“……”
系統耐心地解釋道：“涅伽爾有‘世界柱之王’的稱號，世界柱與宇宙樹、也就是蘇美爾的美什（mes）樹有關——
涅伽爾的蘇美爾名稱‘美什蘭姆塔伊’，意思也是‘從美什樹發出的人’。
詩中說，‘那棵純淨的樹，它的根深入地下世界的底部，它的頂部觸及安努的高天……’。
所以，你看到的涅伽爾也許只是冰山一角，祂真正的本體依然根植在冥界之中！”
恩奇都恍然：“說起來，我確實看到遮天蓋地的黑幕上下一合，然後就漆黑一片了……
難道，我真的被涅伽爾的本體給吞了？”
系統說：“史詩中涅伽爾曾經威脅巴爾說：
‘我要張大我的嘴，下脣在地，上脣在天’，你還記得吧？”
“記得。我當時還在想，北歐神話中的巨狼芬里爾——在諸神的黃昏一口咬死奧丁的那位，同時也是耶夢加得和死神海拉的大哥，該不會是抄莫特的吧？”
“涅伽爾的敘利亞小號‘勒舍夫’，就是象徵死亡和地獄的狼神。”系統回答。
恩奇都滿是疑惑：“涅伽爾的本體是一頭巨狼？”
“不，不，‘狼’可能只是象徵物，就像恩利爾也不是一頭公牛啊。”
“譁……譁……”
一陣泥漿的流動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腐爛的氣味更濃了。
恩奇都寒毛直豎，一打響指，身周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焰。
在廣闊深邃的黑暗中，火焰照亮的範圍有限，但他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腳下不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腐臭黑泥，它像洪水一樣氾濫着，而且還在持續上漲！
“我去~~，這是莫特的胃液麼？或者說身爲冥王的祂，已經和冥府融爲一體了嗎？”
恩奇都立刻展開他的光之翼，可是頭頂彷彿被無形的結界壓住了，根本無法升高！
現在的他看似自由，其實已經是黏在蜘蛛網上的小飛蟲了。
“不，這裡並不等於冥界，只是涅伽爾根植於冥界的部分——腐爛的淤泥就是祂的本質！”系統說。
黑泥不停地上涌，漸漸淹到了恩奇都的腳踝，他急得大叫：
“涅伽爾的本體是淤泥？你還知道些什麼，快說出來，我好想辦法逃脫！”
系統解釋道：“你知道，動植物死亡後都會腐爛，混入泥土之中；腐爛的淤泥是死亡的代表，但同時也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上生物課嗎？你到底想說什麼？！”
***
與此同時，皮德蕾盯着屏幕上消失的光點，失聲喊道：
“恩奇都不見了！這可怎麼辦？”
“還有那奇怪的日蝕，到底是怎麼回事？”主控室的其他成員也議論紛紛。
透特抱臂站立，單手支着下巴，一邊思考一邊自語道：
“嗯……原來如此……。
唉，這也是這次劫難必經的過程……”
看到諸神齊刷刷地望向自己，透特只好向大家解釋說：
“從一開始，涅伽爾的攻擊方式就有些異常。”
祂指着涅伽爾攻打地獄時的回放說：
“你們看，祂直接用‘七神’放倒了地獄七君王，又炸燬了冥界的層層防禦，手段狠辣，何曾留有餘地？”
“對哦。”皮德蕾搶答道，“如果涅伽爾上來就動用七神，我們還不知如何抵擋呢！
但這次祂一點都不着急，難道是大意輕敵的緣故？”
透特搖頭笑道：“不，涅伽爾是個精明的獵人，祂在放出誘餌，等待着獵物上鉤！”
“恩奇都就是那個獵物？”
“不，恩奇都、吉爾伽美什、巴爾、伊什塔爾都是祂圈套中的一環……”
這時，主控室的環形牆壁上“嗡嗡嗡”地亮起一圈屏幕，12位大阿努納基開口責問道：
“透特，不要再廢話了，你可是這次戰役的指揮官！
主帥失蹤了，你的第二預案是什麼？趕快拿出來！”
透特苦笑道：“沒有預案……”
“什麼……？！”
沒等透特回答，頭頂上方傳來一陣震動，細小的灰塵倏倏落下。
天上傳來了令人恐懼的聲音：
“審判命運的七神，第三位名曰‘狂暴’，手持兇殘的武器，削平山嶽！”操作成員們紛紛擡頭，看見一個尺度超大、凶神惡煞的狼頭巨神從天而降，轟然落在了雪松山頂上。
“斬山者”發出憤怒的咆哮，巨劍揮擊之下，山崩地裂，碎石紛飛！
“快想想辦法！……”
隨着屏幕的碎裂，上位者的怒吼聲戛然而止。
接着在滿堂的驚叫中，整個主控室的穹頂“轟”地一聲傾塌下來！
一陣煙塵過後，透特孤零零地站在廢墟之中，頭上掛着天花的碎塊和粉塵，一臉苦笑地攤攤手說：
“耐心等待吧，要相信你們選出來的人啊……”
***
黑泥已經淹沒膝蓋了，系統還在一本正經地讀着資料：
“一則遠古的神話在希臘作家菲洛的一段翻譯中倖存下來，作者是尤西比烏斯，他記錄了公元前14至13世紀、一個名叫桑春伊頓的腓尼基史學家的研究片段……”
“我去，能不能直接說重點？！”恩奇都大喊。
系統語速加快：“重點來了，這本書講述了腓尼基的宇宙起源神話：
最初，猛烈的大氣和黑暗混沌是主宰一切的原始力量。
在持續了無數個時代之後，大氣開始戀慕自己的力量，從而誕生了‘厄洛斯’——作爲造物本源的‘慾望’。
在慾望的促使下，大氣圍繞自身，創造出了萬物的胚基、兼具生命與死亡的神明——腐水般的‘莫特’。
從這片腐水中，生出一個個胚芽和宇宙的一代。
起初的一些動物是沒有知覺的，從它們身上又長出了聰明的動物，叫做’佐法辛‘，也就是’觀察天堂的人’，它們的形狀就像一個雞蛋。
接着從‘莫特’中，又迸發出了太陽、月亮、星辰和巨大的星座……”
污泥已經淹到脖子了，恩奇都大叫：
“你在說什麼？完全聽不懂！請直接說結論！”
“沒有結論……”
系統無奈地說，“這些遠古文字的確令人困惑，許多地方有缺失……
我已經盡力翻譯了，要不……你自己琢磨一下？”
“#￥&…………”
污泥漫過了恩奇都的嘴，他已經無力吐槽了。
不一會兒，腐水淹沒了他，水面只剩下三三兩兩的泡泡了。
“喂，喂，恩奇都……”系統不停地呼喚。
“……你死了嗎？
噢，真對不起，除了提供資料，其他的我愛莫能助……”
無數淤泥從七竅涌入，恩奇都雖然還沒有死，但是他已經聽不到系統的聲音了……
與此同時同時，無數創世之初的幻象流入，佔據了他的腦海：
混沌、大氣、腐水、宇宙蛋……
祂們是世界最初的意志，也是最初的神明，宇宙星辰由此而生。
然後，很多年過去了……
在宇宙的某個角落，一顆名爲“阿普蘇”巨大的流星猛烈地撞擊了藍色的鹹水之星，爲之帶來了宇宙的生命物質。
在這微觀的宇宙中，同樣具備創世之源的所有要素。
這裡誕生了新的神明，雖然遠遠晚於宇宙創生的初始年代。
祂們是這方世界的主宰，所以各自的屬性嚴格對應着天地、日月、風雨、大氣這些基本要素……
恩奇都一動不動，在污泥中緩緩下沉，彷彿進入了安詳的睡眠。
一個舒緩而低沉的聲音輕柔地說道：
“對了，就這樣，融入世界的本源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