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手眼淚

女孩或許也聽說了阿諾的事情,也許責怪他連累了母親失寵,所以每次回來後、只要遇見沒人的時候,就會狠狠的掐阿諾屁股出氣。但阿諾從來不哭,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她,看她滿張小臉充斥着狠樣。

雖然很疼的說,但阿諾知道自己不能哭,哭了阿媽會揍她。還好這個名義上的姐姐只會掐自己屁股來出氣,讓阿諾有足夠承受的底限來化解她內心對自己的憤怒。她的憤怒源泉只有兩點:一爲自己母親,二還是爲自己母親。

詳細點說:一,爲母親因阿諾、而失寵與父親。二,爲母親因阿諾、而讓她失寵與母親。

時過境遷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個四、五歲的小孩子每到日落之時,都會坐在武龍國王宮四重大門前的白玉樓梯上。就那麼安靜的撐着下顎,用靈動的眼睛觀察王城大道上來往穿梭的各色人流。

小孩四周矗立着六位配刀近衛,這些守護他安全的血肉雕像、不允許任何成年人靠近。以前連其他小孩子也會被他們驅除,只不過被那孩子勸說了幾次,後來就只搜查身上是否藏帶有武器了。

白玉樓階前便是T字形街道的匯合口,右拐角是棟二層的酒樓。有對老粗壯的漢子,只要這孩子一出現,他們兩也會出現在酒樓上。叫的不是酒肉,反而是清茶果汁類飲料。整個場面猶如焚琴煮鶴,簡直是大煞風景。

附近某些有眼力的商人,見近衛不再驅逐孩子了,便勸說自己孩子上去與那男孩套近乎。第一次都需要勸很久、許下各種好處,才能讓孩子鼓起勇氣上前接受搜身。後來,只需要提前給自己孩子搜次身子,他們都會飛奔過去,看得商人們直樂呵!

這天夕陽之時,大人們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家裡頭富裕點的人家、攜帶上家人,上王城大道開端附近的酒樓來打打牙祭。順便也能見見武龍國唯一的王子,未來王國鐵定的繼承人。只要不下雨,他一般都在那坐着體察民情。對,王子發呆也是體察民情。

一堆三十來個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呈扇形圍坐在那孩子下手臺階上,密密麻麻一大片,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原來這些孩子都在聆聽最上首那位只有四、五歲的孩子講話。

小男孩十分的漂亮,眉睫同畫裡的女人一樣美麗,眸子裡更有說不出的靈動。雖然聲音依舊奶氣未褪,但說起話來半點不帶模糊的順暢。一般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那有如此犀利的言辭,可見王室裡長大的孩子就是厲害。

“王子俯下身來,輕輕點在沉睡中公主的紅脣上,頓時就有無數點點星光從公主身上併發出來。果然沒一會兒,美麗的公主就甦醒了過來!”阿諾講着講着就想起娜麗莎來,不由得嘆了口氣。

其他孩子只聽他嘆氣,便停下了話頭,馬上就有心急的孩子開口詢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王子和公主就在一起咯!”

阿諾搖頭鄙視他們腦子裡匱乏的想象力,實在是有夠笨的。沒想到被娜麗莎鄙視了幾萬次的自己,重生後居然這麼聰明。

“爲什麼王子不去殺了女巫呢?女巫那麼壞,留着也是禍害!”...

“對啊,說不定還會害別的公主,那王子又要吃苦爬高塔了!”有個小女生接話。

阿諾聳肩道:“沒有哎,都是媽媽,做什麼要殺她呢!不理她就是了唄!”

“諾王子,你講的白雪公主可沒有以前講的那些故事好聽了!”

“那你們喜歡聽什麼?”

“士兵突擊!”

“霍去病戰記!”

“...”

阿諾很疑惑:“你們爲什麼會喜歡這種打打殺殺、不健康的東西呢?”

“諾王子!王上召見!”

一名丫鬟捏着羣擺,從四重宮門裡奔了過來。這是王上第一次召見王子,五年了,楚妃總算要熬出頭了。院裡的丫鬟也打心眼裡替主子高興。主子地位高了,做下人的地位自然也高了。

孩子們一聽王上,頓時散了個乾淨。

“咯咯!”

阿諾回頭看着他們撒開腳丫子逃命的情景,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雷鳴,阿諾擡頭看天,原本的萬里晴空、正被遠處天邊那漫無邊際的黑雲飛快吞噬着。它們藉着風力滾滾壓迫而來,這是預示着第二次父子想見的結局嗎?他雙手做喇叭狀,對着王城大道叫喊:“起風啦,快收衣服啊!”

只是風太大了,阿諾的聲音似乎也被這風吹偏了方向,上風頭那邊的人完全就沒聽見他的呼喚。

“請大家幫阿諾一起叫可以嗎?”阿諾向周圍的近衛們求助。

近衛們相互看了一眼,雖然這做法真的很傻很天真,但他們願意爲阿諾王子傻一次。這個小小的阿諾王子,是唯一一位吩咐他們做事時,會帶上請字的王族。

“起風啦,快收衣服啊!”

...

丫鬟牽着阿諾,飛快的奔向楚妃殿。剛進院子,卻還是沒能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磅礴大雨。丫鬟反身將阿諾抱進懷裡,低頭前傾着身子,儘量不讓雨水淋溼了小王子。

阿諾內心非常感動,悶聲喚了她一句姐姐。

丫鬟微微一愣腳下卻是不曾停,只不過每次下腳踏地更穩了。她那已經被雨水侵溼了的臉旁上,泛起一道很深很深的笑意。

來到正殿前的屋檐下,幾名在門口等待的丫鬟紛紛擁了上來,手忙腳亂的替阿諾擦拭衣裳上沾染的雨水。一名大丫鬟過來抱起他,同他耳語吩咐:“一會兒見到王上,記得要下跪請安。你只要說父親安康就可以了,記下了嗎?”

“記得了!”

阿諾不想讓她擔心,很乖巧的應承了下來。‘跪就跪嗎,反正也自己的爸爸。就算他曾經想殺自己,那也是因爲他愛媽媽,而、確實是自己害死了媽媽。’

“加油!諾王子是最棒的。”

到內殿門口時,大丫鬟蹲身放下阿諾,捏着拳頭爲他打氣。而後起身拍響了房防門,用非常恭敬且明亮的語調,對裡面的人說道:“王上,阿諾王子回來了!”

“進來吧!”裡間傳出來的聲音,非常蒼勁有力。

大丫鬟推開門,見阿諾就往裡走,忙蹲身抓住他的手臂,向他口語:請安!

阿諾點點頭表示明白、等她低頭關上了門、纔打算往裡走。可是一轉身就撞在別人腿上,擡眼看去正是記憶中的父親。難怪翠平姐姐是低頭關門的!腦子裡多想了點東西,再要下跪請安卻被他抓出了手臂,跪不下去了。

“你認識我?”

武王記得,只有在這孩子出生時見過一面。此刻他正疑惑,小小的孩子,怎麼可能將出生的記憶保留到現在來。

“是的,王上!”阿諾還是沒學會對親人說謊。

武王來了興趣,問:“何時見過我?”

“出生的時候,與王上對了四眼。”

“那四眼!”武王與楚妃均是滿臉詫異的看着他。

“接生婦人倒提着我時,第一次與王上對眼。水盆裡剪臍帶時,第二次與王上對眼。王*綠珠媽媽甩出來時,第三次。在媽媽的楚妃正殿裡吃奶時,第四眼。”

阿諾一句媽媽,讓楚妃稍稍淡去了心頭對失去的擔憂。

武王心下微涼:“爲何要跪我?”

“爸爸!”

阿諾擡頭與他對視:“你是我爸爸,爲我媽媽而殺我,我不配記恨!媽媽真幸福,有爸爸愛她。媽媽卻是不幸,有我這樣的孩子。”

在沉默的衡量中,武王放開了手。

楚妃上前一步,蹲身將小阿諾抱起來,眼含希翼:“阿諾可以記得所有一切嗎?”

“可以的,媽媽!”

阿諾望着眼前這位精心養育了自己五載年月的富態女子,真心真意喚了聲:“媽媽!”

“無暇!你看到了嗎?你看見了嗎?你看看,你到底生了個什麼妖孽兒子。”

武王仰天發問,既是思念已故妻子,亦是爲錯過絕世天才兒子五年的教育而感到遺憾。他不曾去懷疑,這個兒子在母親肚子裡是個啥子模樣。

武王看了阿諾一眼,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明天帶他來早議,衣服等一應事物我讓人送過來。”

阿諾看着他離去,那是這一世裡自己的父親,五年來不曾抱過自己一次的父親。上輩子裡,太多人和事情過於突然的離他而去,然後永不曾再見。有些事物、有些人,擁有時就要珍惜,這一眼是不是訣別,誰又能知曉。

外面的近衛已經離開了,丫鬟們在等待前面姐妹將王上離開的消息帶回來,這樣大家就能放心的歡呼宣揚喜悅了。王上話裡的意思,丫鬟們都懂。上早議、這是要立繼任王子啊。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慶祝嗎?

“阿諾,你真的不恨王上嗎?”

楚妃有些擔憂。

阿諾心酸的將頭貼在她肩頭:“只恨自己記事得太早了。”

如果能沒有記憶,就不會害死媽媽,就不會有這後面的一切悲劇。

‘如果不重生,所有一切都不會發生!只是,自己爲什麼會死呢?’

同樣的問題,不記得這五年歲月都在心裡、問了自己多少次。

“先知說過:所有的錯,不過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裡,發生了一件平時微不足道的小意外。阿諾不用自責了,未來還很長,好好的走下去。過去的,將它留在過去,我們要去尋找未來!”

楚妃撫摩着阿諾的小臉,想安慰他卻只帶走一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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