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阿蒙尚未成爲神靈,杜姆茲以爲他不堪一擊,想直接抓住他送到冥府去交換姐姐珀蘭羅絲。而明月夜卻吃過阿蒙的虧知道厲害,提醒杜姆茲做了二手準備,假如不敵的話就故意逃走將阿蒙引到這裡來,這巨大的山脈絕壁間佈置了一個非常巧妙的陷阱。
這個陷阱的核心只是一個小型法陣,如果不去觸動幾乎沒有任何異常,它需要很強大的法力瞬間引爆,然後這一整片山壁就會崩塌下來。這個法陣還有個作用,就是將崩塌的山壁所產生的力量瞬間連爲一體,就算是超脫永生的神靈一時不防恐怕也下場堪憂。
當年阿蒙生擒了明月夜之後,把身受重傷的明月夜給放走了,又押着杜姆茲去冥府交換珀蘭羅絲,但這個陷阱還留着,無人觸動彷彿已被遺忘了。製造陷阱的明月夜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阿蒙會用來對付恩里爾。
山崩本身傷害不了恩里爾這樣已擁有造物主成就的神靈,就算一座山塌下來把他埋進去,恩里爾也能化爲一道青煙毫髮無傷的鑽出來。但明月夜當年佈置這個陷阱,就是爲了對付如同神靈一般強大的存在,它主要的作用並不是利用崩落的山石傷人,而是將山崩的力量連爲整體形成強大的能量衝擊,束縛與攻擊落入陷阱的對手。
恩里爾見機很快,那鞭影揮出已經把這一片崩落的山壁全部抽成了粉末,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移轉空間。但那強大的力量衝擊凝聚,竟將這個神術空間硬生生的轟塌,幾乎能將一切打碎成齏粉的衝擊波,直接擊在螺旋形纏繞恩里爾身外的鞭影上,彷彿連天幕都傳來震動的迴音。
恩里爾中了陷阱埋伏,阿蒙在哪裡呢?當山崖崩落的時候,在什麼地方最安全?當然是還沒有塌下來的那半邊山體中,就像下雨時躲在淋不着雨的屋檐下。阿蒙手持封印之眼,化爲銳利的鑽頭,直接鑽進了山體深處。
當山崩之後他的身形又在新剝落而成的絕壁間露了出來,朝着恩里爾所在那一片巨石橫飛的混沌世界奮力揮出了一劍,仍然是一股強大的封印之力。阿蒙唯恐明月夜當年設下的陷阱效力還不夠,於是又加了一把力,將山崩爆發的能量衝擊全部收縮在一起,都衝着恩里爾轟了過去。
阿蒙這一劍揮出,那崩落的無數巨石以及傾頹的龐然山體都在空中停頓了片刻,似乎那塌泄的力量都被抽乾移轉了,然後又繼續隆隆崩落。阿蒙只揮出了一劍而已,這一劍卻運轉了他最強大的力量,然後身形化爲一道金光朝着天空筆直的急射而去,甚至沒有多看落入陷阱的恩里爾一眼。
天空出現了一個灰色的漩渦,漩渦中劈出了黑色的閃電,以無法阻擋也無法閃避的方式擊中了阿蒙的身體。阿蒙的身形被淡淡的金光包裹,一個踉蹌踏入了不生不滅的永恆虛空中,從人間世界消失了。
阿蒙剛剛脫身而去,就聽咔嚓一聲巨響,無數道鞭影從煙塵中揮出,硬生生的將那陷阱的禁錮以及阿蒙施加的封印力量擊散,不遠處的山壁受到這一股能量的衝擊又轟隆坍塌了一大片,無數巨石四散飛射,恩里爾的身形又露了出來。
他的樣子很狼狽,披頭散髮身上的皮袍也碎裂了好幾處,那支長鞭已經毀了,長長的鞭梢斷裂成無數截隨着碎石一起灑落山腳,手中只有一支光禿禿的鞭杆。恩里爾的確強大的驚人,他毀了這支與身心煉化一體的神奇法器,硬生生的衝破陷阱的束縛脫身。
然而他的身形剛剛出現,高原上瀰漫的塵埃還未散去,卻陡然有一股比那山崩還要恐怖的氣息又將他牢牢的鎖定。恩里爾此刻的感覺,比阿蒙突然遭遇他時要驚駭的多,這一瞬間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而來者的力量比他還要強大的多,正是他的死對頭馬爾都克。
馬爾都克魁梧健碩的身形不知何時已站在高空,冷冷的說了一句:“恩里爾,你也有今天!”
他說話時絲毫不給恩里爾喘息的機會,手中揮舞一柄長刀狠狠地當頭斬落,伴隨着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咆哮力量。這把刀在馬爾都克手中只有四尺多長,明晃晃的刀身上帶着雪花狀的紋路,色澤竟是暗黑與雪白交錯,那鋒利的刀刃上還有肉眼無法分辨的細微的波浪紋路。
刀從空中斬落化爲了百丈光芒,明暗交錯帶着劇烈至極的震撼,將空間切割成無數的碎片,那嗡鳴聲甚至將遠處正泄落的碎石皆震碎爲飛霧。
……浮士德正在神殿中主持一場儀式,代表巨人軍團向着恩里爾獻祭,呼喚神靈賜予力量,讓這支曾經使敵人聞風喪膽精銳軍團重新充滿鬥志。軍團的主要將領以及城主洛華德都跪在神像前,浮士德手持法杖唸誦着讚美的篇章,大殿中的氣氛神秘而莊嚴。
在這位頂尖的九級大神術師的感應中,那神壇上的恩里爾神像並非只是冷冰冰的石頭,而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不可思議的神靈正站在那裡。
正因爲如此,浮士德才想回避這樣的場合,然而以他的身份卻不得不終日與之相處,在那神靈的目光注視下主持這些儀式,內心卻有一種常人所無法理解的焦灼感。然而今天卻出現了異常狀況,正在念誦祝文的浮士德靈魂中卻聽到了一種奇異的聲音,彷彿是什麼東西碎裂了,聲音的來源就是那神壇上雄偉的恩里爾神像。
神像還是神像,肉眼看上去沒有任何改變,但依附在它身上那無形的感應卻在這一刻碎裂了,彷彿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瞬間化爲了一塊冷冰冰的人形巨石。
浮士德的禱告在這一瞬間竟然中斷了,這可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假如換一名普通的神官出現這種失誤,一定會受到訓斥與責罰。但衆人當然不敢去喝斥或者責問賢者國師大人,他們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又說不清哪裡不對,紛紛悄悄擡起視線,有人以不解的眼光看着浮士德,也有人以困惑而迷茫的眼神看着大殿中央的神像。
只見浮士德的臉色就像生病了般一陣蒼白,又像喝醉了般一陣潮紅,等回過神來旋即恢復了正常的神態,輕輕咳嗽兩聲彷彿在提醒大家保持禮儀,以莊重的語氣繼續唸誦着獻給神靈的祝文,那渾厚而極富感染力的聲音再度迴盪在大殿裡,儀式繼續。
……火焰神基比爾與灰燼神努古斯被阿蒙遠遠的甩到數百里之外,但他們仍然朝着遠方的山脈緊追不捨,突然聽見了地平線之外傳來天崩地裂般的聲音,離得那麼遠也能感到那令人恐怖的氣息,遙遠的呼嘯彷彿直接刺入靈魂中。
那是馬爾都克的魔刀斬落的威勢,雖然不是斬向他們,但是那種氣息仍然讓他們顫抖,濃煙和火焰在空中頓了頓,緊接着他們靈魂中的一樣東西消失了。
那是一種誓言的烙印,早在很多年前他們接受恩里爾的指引加入阿努納啓神系時,就存在於靈魂中。只要恩里爾還在,他們就將執行神系的種種任務,這既是一種束縛,也是誓願中自然而然的使命感。但在此刻卻突然產生了妙不可言的變化,彷彿又變成了他們加入神系之前的樣子。
出了什麼事?難道恩里爾已經隕落了嗎?這怎麼可能!
……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暗狼神明月夜一直在幼底河和里斯河入海口之外一座風景秀美的孤島上默默地療傷。他曾經兩次刺殺阿蒙未果,兩次都帶傷而走,不僅是因爲阿蒙打傷了他,而且過度使用那種狂暴的力量也給他自身帶來了很大的損傷。
尤其是第一次傷還沒有完全好,第二次又跟着杜姆茲一起去暗算阿蒙,結果被揍得差點都爬不起來了,全身筋骨無一處不帶着傷痛的烙印,很長時間內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力量,在衆神使中暫時成了一個廢物。
這種情況下如果他不等待傷勢痊癒,再度強行使用那狂暴的力量,可能就會留下永久的無法恢復的損傷,所以必須找一個遠離紛爭的地方靜靜的療傷。而阿蒙與他曾有個約定:“我可以不殺你並放你走,還能給你一個從使命中解脫的機會。但你要答應一個條件,你覺得自己完全恢復巔峰狀態,可以來找我公開決鬥。不要再搞什麼伏擊或刺殺,等到你有把握的那一天再來,而在此期間,不許傷害我的門徒與撒冷城的民衆。”
於是明月夜就來到了這個遠離大陸的孤島上,用了幾年的時間休養恢復,如今剛剛接近於痊癒。這一天當他正準備離開海島飛向天樞大陸的時候,靈魂中突然傳來彷彿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有一個烙印消失了。
這烙印來自於一個靈魂契約,他與恩里爾手下的其他神使不一樣,不僅接受恩里爾的指引獲得了本源力量,而且他還相當於恩里爾的“召喚獸”。
恩里爾作爲阿努納啓神系的兩位主神之一,擁有造物主的成就,對於各種人間神術的掌握自然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他本人也是比西莉婭遠爲高明的召喚神術大師。他對明月夜的指引與對其他的神使是不一樣的,重點傳授他如何修煉與控制那種狂暴的力量,使之與身心融爲一體,就像在人的身軀中潛伏了一隻野獸的靈魂。恩里爾也與明月夜簽訂了一個靈魂契約,使之成爲受他驅使的、大陸上最危險的刺客。
這個靈魂契約就是融入身心中的烙印,而如今這烙印突然消失了,只可能意味着三種情況:要麼是恩里爾主動放棄了這個契約;要麼是明月夜已經強大到可以衝破烙印的束縛;要麼是恩里爾這位神靈已隕落。
暗狼神明月夜眺望着海岸線呆呆的愣在那裡,他自然有所感應知道發生的是第三種情況,但這又怎麼可能呢?明月夜彷彿是解脫了,可靈魂中又感覺到一陣茫然與恍惚。
……哈梯王國的敘亞城邦,大祭司華萊特匆忙的趕向神殿的後庭、他的老師歌烈所居住的幽靜小院。不知發生了什麼狀況,讓這位一向沉穩的大神術師忘記了應有的禮儀,幾乎是一路小跑衝進了院子,在屋門外才站定腳步道:“歌烈老師,學生有重要的事情!”
門無聲無息的開了,顯然是讓他自己進去,歌烈卻沒有說話。華萊特快步邁過門檻走進屋中,卻愣在了那裡。只見那位受舉國敬仰、在民衆心目中宛如神靈一般的老人家,正默默的跪在地上,望着屋中一面空空如也的牆壁,肩膀正在輕微的顫抖,閉着眼睛竟然已是熱淚滿面。
華萊特做夢也想不到,歌烈居然也會哭,而且無聲無息哭的是如此悲痛,他不敢驚動老師只有默默的跪在身側,等歌烈止住淚水。
這裡是歌烈臥室外的私人會客間,地點是恩里爾神殿的後庭,按照慣例像他這樣的祭司居所,這一面牆上應該是諸神的浮雕或者繪畫,否則有違神殿建築的規定。但歌烈這間會客間裡就是空空蕩蕩的一面牆,上面什麼也沒有。整個王國中,也只有他老人家纔有足夠的權威按照自己的意願如此佈置神殿中的房間。
哈梯王國的祭司們私下談論這件事時,不僅不敢指責歌烈對神靈不敬,在公開的場合反而會讚頌這位德高望衆的大神術師,他們都說諸神的榮耀與歌烈的榮耀已融爲一體,他老人家已經到達了無需藉助任何外在形式來表達的境地。話雖然可以這麼說,但沒有第二個祭司敢學歌烈這麼做,因爲他們不是歌烈。
良久之後,歌烈才止住了熱淚,從衣袖中取出一塊柔軟的白棉擦乾了臉頰,神色恢復了平靜。他站起身來到桌邊坐下道:“華萊特,你不必如此驚慌,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恩里爾神像的變化,不僅只發生恩里爾城邦的神殿裡,而是發生在天樞大陸上所有供奉恩里爾神像的神殿之中,浮士德既然有所察覺,在敘亞城邦中的歌烈怎會沒有感應呢?
華萊特的眼中充滿了困惑:“老師,您已經知道了?這我並不意外,可這件事怎會發生呢?太令人震驚了!”
歌烈嘆息一聲,淡淡的答道:“十年前那一場大洪水摧毀了都克鎮也幾乎吞沒了敘亞城邦的時候,我就在想是否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它來的這麼快!既然都克鎮倖存的少年可以成爲神靈,那麼摧毀都克鎮的神靈又爲何不能隕落呢?”
華萊特悄然以信息神術問道:“尊敬的老師,我很瞭解您的信念,在您的身上閃耀着神性的光輝,當年在那場大洪水中,真正的神是您而不是恩里爾。而如今您爲何又爲了恩里爾的殞落而痛哭呢?”
歌烈看着他答道:“知道我爲何將拉斐爾派往都克平原,卻一直將你留在身邊?你與拉斐爾的出身不同,行事比他更穩重,但困惑也比他更多。我的淚水就像當年那場洪水,是爲我的老朋友尼采所流,也是爲神靈的殞落而流。
恩里爾的下場並不令我傷心,但神靈的隕落卻令我哀慟。想想你曾跟隨我的日子,我們用半生所守護的信念、那萬千民衆所守護的希望,恩里爾曾象徵着這一切,甚至還會繼續象徵着這一切。他的隕落足以成爲世間沉痛的哀傷,我也在爲命運流淚,天樞大陸已經爆發的苦難絕不會因此而止。”
華萊特眼中的困惑之色更深:“尊敬的老師,聽您的意思已經知道恩里爾爲何殞落,難道是阿蒙神斬落了他?”
歌烈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道:“是的,是因爲阿蒙,但又不是阿蒙,阿蒙神的出現便預示了恩里爾的殞落。但我很瞭解阿蒙神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至少目前還沒有。恩里爾天神的殞落,某種意義上與辛納赫大帝的隕落是一樣的。
辛納赫征服了巴倫王國,卻因爲吉爾伽美什的一箭而煙消雲散。信奉恩里爾的國度將信奉馬爾都克的國度逼得節節敗退,恩里爾這位天神的威嚴看似將要達到頂點,但最終卻因爲本人的殞落,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會斬落又能斬落他的人,必然是馬爾都克。”
華萊特終於露出一絲恍然的神色:“原來如此!是馬爾都克斬落了恩里爾,那麼亞述和哈梯所信奉的主神也會隨之改變嗎?”
歌烈又搖頭道:“它不會自然的立刻發生改變的,除非亞述與哈梯王國也發生埃居那樣的變化,否則那冷冰冰的石像還會矗立在神壇之上,接受人們的獻祭與膜拜。在恩里爾隕落之前,這位主神需要人間的王國,而等到他隕落之後,人間的王國也還需要這位主神名義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