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路邊旁人亦可聯盟結親”?
自己分明都當着蕭銳的面拒絕蕭氏提出的聯姻一事,難不成這蕭氏卻並未死心,還在覬覦自己的美色……
不過眼下顯然不是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兩人隨意閒聊兩句,馬車停下,已經到了鎮裡最大的一家酒樓,這家酒樓顯然亦是哪一個世家豪族的產業,居然全天對外停業,樓上樓下打掃的乾乾淨淨,就爲了給房俊接風洗塵。
單就排場以及用心來說,的確是沒什麼不能讓房俊滿意的。
只是房俊深知這些世家豪族的嘴臉,面上的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大家笑意盈盈完美和諧,然而私底下卻是骯髒齷蹉,爲了利益什麼都可以捨棄,前一刻對你笑嘻嘻,後一刻就對你捅刀子。
世家門閥最講究禮義廉恥,因爲這是他們賴以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手段,實際上在暗地裡,卻最是不要臉……
一大羣世家的掌權人簇擁着蕭璟與房俊兩人走入樓內。
店內的廚子大抵在一大早就開始準備食材,房俊上岸的時候估計就已經開始整治食物,這會兒人剛到,各式各樣的美食便流水介一般端上來。
衆人簇擁着讓房俊坐上主位,房俊執意不肯,硬是將蕭璟讓到了主位上,自己在一側相陪。
房俊不拿架子,大家自然放鬆了一些,都害怕房俊氣勢凌人使得大家抹不開面子呢,這會兒自然歡聲笑語,氣氛和諧。都是家族之中響噹噹的人物,待人接物各有一套,這等場合正適合發揮,你一言我一語,場面甚爲融洽。
因爲說到底,大家說的都是廢話,未曾涉及自身利益,自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只是這麼一羣江南地區的大人物匯聚於此,可不僅僅是因爲房俊面子大,大家更關注的自然是切身的利益。
試探一番自然在所難免……
下首處一個相貌俊朗的士舉杯笑道:“侯爺蒞臨江南,實在是吾等江南人士之福分,若不是侯爺一手創建了華亭鎮,吾等族中之產業焉能涉足海外,給大家帶來如此豐厚之利潤呢?在下借花獻佛,敬侯爺一杯,聊表敬意!”
房俊眯着眼看了看這人,記得剛剛介紹此人叫包喜,出身延陵包氏……
便舉起酒杯,笑着迴應道:“包兄之言差矣,本官創建華亭鎮市舶司,乃是遵從陛下旨意,豈敢居功?而且諸位切切不可對本官心存感激,本官乃是朝廷官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諸位只需依法經營、照章納稅,吾願足矣!來來來,本官陪包兄飲一杯!”
說着話兒,仰頭一杯一飲而盡。
包喜則笑得有些牽強,飲了杯中酒。
言語來去之間,雙方雖然未必真正交鋒,卻已然觸及對方底線……
如若這個包喜當真是江南士族推舉出來的先鋒,那麼他話中的意思便代表了所有江南士族的意思:該給你的好處少不了,但是對於律法規章,你就得睜一眼閉一眼,得饒人處且饒人。
而房俊的態度更是堅決:依法經營、照章納稅!
真以爲市舶司的開啓僅只是爲了你們服務的?那是國家機關,必須依照法度運行,誰敢不遵法度,別怪我不客氣!
當然這話房俊未曾說出口,但其中未盡之意,諸人卻都聽得明明白白。
這棒槌果然不好說話……
蕭璟一手捋須,面帶笑意,似乎毫無失望之色。
坐在他下首的一位老者將手裡的酒杯放下,遲疑了一下,道:“俗話說‘家國天下’,若是家境不安,何談強國興天下呢?現如今陛下東征欲成就千古霸業,已然在江南征集了大量錢糧物資,所有江南士家未有半句推搪埋怨,朝廷需要多少,吾等便上繳多少,誰又不願意當一個精忠愛國之人呢?只是吾等固然家大業大,族中吃飯的嘴卻也不少,負擔越來越重,日子越來越是難捱,也需要朝廷多多體諒纔是。眼下海外的生意也不好做,本錢太大,競爭太過激烈,實在並無多少利潤,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依老朽看來,這商稅是否能夠下調一兩成,讓大家有利可圖?”
他緩緩說完,便有人在旁附和,唉聲嘆氣的訴苦,說什麼生意難做,競爭激烈,風險太大……
圖窮匕見,這便是江南豪族的真正用意!
房俊依舊面含微笑,看着這位老者,言語之中卻毫不客氣道:“這位老丈,你的意思是若市舶司不能下調商稅,江南士族就無餘力支撐帝國的東征大業,本官是否可以這樣理解?”
那老者嚇了一跳,臉都嚇白了,連連擺手:“侯爺莫要害我,老朽哪裡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希望陛下能夠多多體諒吾等而已,哪怕生意再是難做,日子再是難捱,吾等身爲大唐子民,必然全力支持東征,絕無二話!”
不僅是他,桌上一羣人有一半都被房俊嚇得冒汗……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你這般平白的說出來,你要害得吾等揹負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麼?
誰也擔不起啊!
這些人以往未曾與房俊打過交道,這回總算知道家中爲何不派那些以往跟房俊有過交往的人前來了,這廝太霸道,又不按常理出牌,說話都得壓人三分點,恐怕那些跟他打過交道的人天然便在氣勢上弱了一籌,不利於爭取利益……
房俊依舊面帶笑意,手裡拈着酒杯,看着那老者問道:“剛剛有些疏忽,未曾記住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道:“老朽賀平川,乃會稽人士。”
會稽賀氏,亦是名門望族,江東吳姓的代表,現在沒什麼人望,但是不久之後出了一個自號“四明狂客”的人才,叫做賀知章……
房俊緩緩點頭,略略沉思,便說道:“既然賀老言及海貿利潤微薄,競爭殘酷,風險還大,那麼自明年正月開始,本官會知會市舶司那邊,取消會稽賀氏的海貿資格,反正海貿做與不做都沒啥意思,商稅太重,利潤太薄,還要平白浪費精力,對不對?”
言罷,他面色淡然的環視一週,殷切問道:“諸位有何難處,便同本官說說,總不能讓各位捐獻錢糧照章納稅之餘,還要經營那些不賺錢的生意,是吧?來來來,都有誰覺得海貿沒利潤,做不做都無所謂的,現在跟本官說,本官一併取消其海貿之資格。不過諸位放心,不是日子難捱嗎?相應的,取消海貿的家族免除一半的賦稅。都有誰?來,報個名兒。”
宴席之上瞬間鴉雀無聲,諸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都是各家族的頭面人物,處事油滑閱歷極深,但是面對房俊這種一言不合就剝奪海貿資格的做法,卻深感頭痛,不知如何應對。
不是都哭窮訴苦麼?
不是都說海貿沒啥利潤麼?
那行,乾脆就給你剝奪了海貿的資格,給你減一半的賦稅,這總可以了吧?
……
可以個屁呀!
海貿那是何等之暴利?一件上等的瓷器,在大唐價值白文,運到高句麗、新羅、百濟等國便是千文之售價,運到倭國,可以達到二十倍之利潤,若是運到南洋諸國,獲利三十倍都不成問題……
而現在朝廷徵收的稅賦早已分作農業和商稅兩部分,海貿的商稅經過這兩年屢次改革之後穩定下來爲十稅一,不管利潤多少,按照價值總額的十分之一納稅,而家中田地產出的農稅,則是二十稅一,較之以往大大降低。
朝廷東征所徵繳的稅賦是按照農稅來收取的,如此一來大大提高了商稅的比例。
但問題是海貿的利潤高啊!
家中萬畝良田一年的收入,還不及出一趟海的利潤,一旦被剝奪了海貿的權利,固然納稅數額大大減少,可是收入簡直就是斷崖式的下降……
這萬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