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外,柴哲威之妻王氏於石階之前長跪不起,目光盯着武德殿的大門泛起血絲,心中忐忑恐懼。
此次晉王叛亂,自家郎君受宇文士及之蠱惑起兵響應,意欲殲滅右屯衛攻佔玄武門,成就從龍之功,進入中樞成爲國之重臣。孰料一戰而敗、功虧一簣,兄弟兩人更淪爲俘虜,其後晉王兵敗,譙國公府瞬間風雨飄搖、覆滅在即。
之前關隴叛亂之時,自家郎君隨同李元景攻打玄武門,形同叛逆,只不過其後陛下念在平陽昭公主之情分並未嚴懲,其中自然也有房俊鼎力相助之原因,否則不追究叛逆之罪也就罷了,豈能官復原職、毫無影響?
但巴陵公主失口否認是她懇求房俊出手……
反正罪責已經清洗一筆勾銷,柴家上下自然也不會揪住這件事不放,柴哲威甚至多次勸說柴令武要將“胸襟放開”,畢竟柴家如今不同往日,好不容易能夠與一位中樞重臣搭上關係,利大於弊。
柴令武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不敢在巴陵公主與房俊之事上糾纏不放……
但是這一次事情之嚴重較之上次更甚,所以巴陵公主甚至不用旁人勸說,便主動驅車趁夜趕赴玄武門外軍營求見房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說服其出手相助,否則柴家上上下下怕是要有覆滅之虞。
然而巴陵公主在軍營之中留宿一夜,返回府邸之後卻雙眸垂淚、神情疲憊,問之情形如何,卻只是悶聲不嚴,問得緊了,才道出房俊不會插手。
王氏頓時就怒了,雖然巴陵公主一再聲稱昨夜無事發生,但王氏好歹也是個過來人,只看其萎靡的神情、走路的姿勢,便知道昨夜非但必定發生了什麼,而且肯定遭受了長時間且超強度的折磨……
玩完了柴家的女人卻翻臉不認賬?
王氏怒氣衝衝,不顧巴陵公主的苦苦哀求一路來到太極宮想要告御狀,但是跪在這武德殿外,心情逐漸冷靜,才發覺自己過於衝動,越來越後怕……
房俊何許人也?不論其他,單只是關隴、晉王先後兩次兵變的過程當中,都是房俊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拯救陛下於水火之中,絕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不過是玩弄一個公主而已,陛下豈會任由旁人毀壞房俊的名聲?
莫說是出嫁的巴陵公主,即便是長樂公主,陛下不也只是睜一眼、閉一眼?
而若是陛下不予理會,那麼事後房俊豈能放過柴家?
只要想想那可怖的後果,王氏就心驚膽戰、悔之不及……
可事已至此,沒有回頭之餘地,只能戰戰兢兢的等在這裡,心裡將滿天神佛拜了一個遍,祈求陛下不要因自己的魯莽行爲而暴怒,從而導致局面再無緩和之餘地。
一直在武德殿外跪了一個時辰,往來宮女、內侍、禁衛的目光令王氏心驚膽戰,直到王德從殿內出來快步向她走來,這股恐懼抵達頂點。
王德站在王氏面前,輕咳一聲,在對方忐忑至極的目光中,換換道:“傳陛下口諭,譙國公柴哲威起兵附逆、罪在不赦……”
一番陛下口諭經由王德之口緩緩道出,王氏的心情幾經波折,起初聽聞褫奪譙國公爵位、流放瀚海都護府,王氏一顆心已經沉入深淵,待到將譙國公爵位賜予柴令武,整個人又彷彿升上雲端,直至結束,情緒已經徹底平復下來。
誠然,足以傳承百世、與國同休的譙國公爵位被褫奪,幾乎等同於滅頂之災,但爵位賜予柴令武,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柴家兩兄弟雖然稱不上兄友弟恭、親密無間,但畢竟是血脈相連的手足,柴哲威犯下謀逆大罪如何處置都不爲過,但既然爵位依舊在柴家,那麼即便流放瀚海都護府,也不至於走投無路,上上下下還是要給幾分顏面、幾分餘地的。
這幾乎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看起來,自己似乎冤枉了房俊……
這廝雖然卑鄙下流、趁人之危壞了女子名節,可到底還是在陛下面前爲柴家說了好話,否則以房俊以往與柴家兄弟的恩怨,不落井下石就算光明磊落了,陛下豈能如此網開一面?
至於陛下之所以有這番口諭的真正原因到底是否與房俊有關……王氏堅信自己的判斷,柴家兄弟已經連續兩次附逆試圖推翻陛下,縱然陛下再是仁慈寬厚,又豈能容忍這般不忠不義之臣?
必然是房俊從中說項轉圜,纔有這般寬容的判罰……
“謝陛下隆恩!”
王氏恭恭敬敬的在武德殿外磕頭,而後起身,拖着痠麻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到承天門,出宮之後坐上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譙國公府。
……
正堂之上,未能攔阻王氏前往太極宮“告御狀”的巴陵公主如坐鍼氈,心裡又氣又怕,氣的是王氏性格莽撞,此番入宮萬一激怒房俊可如何是好?那廝在陛下面前的影響力無人可比,雖然拒絕爲柴家說情,但也不會故意使壞,那麼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一旦那廝被激怒,在陛下面前進幾句讒言,柴家就將遭遇滅頂之災,再無復起之日……
所以自己昨晚主動洗乾淨送上門雖然飽受屈辱且並未達成目的,卻也不能說毫無作用,那房俊再是如何禽獸不如,總不能無恥到非但不說好話反而故意使壞吧?
但被王氏這麼一攪合,誰也說不定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整座國公府都陷入恐懼、絕望之中,都知道自家家主支持晉王起兵結果一敗塗地,即將迎接的必然是皇帝無盡的怒火,即便有平陽昭公主的餘蔭庇護,但死罪或許可免、活罪絕對難逃,誰能保證這偌大的國公府不會一夜倒塌、煙消雲散?
府中無論侍女、僕從、還是家兵、奴隸,皆是國公府的戶籍,一府上下休慼與共、生死難分,誰也不知道命運將會何去何從……
“夫人回來了!”
門口有僕從見到自家的馬車飛快來到府門前,頓時大叫一聲,趕緊迎出門外。
府內頓時一陣雞飛狗跳,都知道王氏此番入宮之結果攸關闔府上下之生死,自然無比關注,一邊議論紛紜猜測不休,一邊瞪大眼睛等着王氏進門,看看事情到底如何結束。
巴陵公主也忍不住站起身,向着門外翹首以盼,心情忐忑惴惴,惶恐不安……
未幾,王氏風風火火的闖進正堂,揮手將所有人斥退,只留下她與巴陵公主。
巴陵公主上前兩步,握住王氏的手,臉上滿是焦急、惶恐:“那禽獸沒有在陛下面前進讒言吧?哎呀,嫂嫂你爲何這般魯莽,本宮吃虧也認了,那廝卻是萬萬不能得罪!”
在她想來,王氏這般莽撞的跑去陛下面前“告御狀”,房俊豈肯善罷甘休?或許原本只是不願插手柴家的事,現在卻大抵是要將柴家徹徹底底搞垮了才甘心。
既能出了王氏“告御狀”的一口惡氣,又能達到霸佔自己的目的……
“誒,你這丫頭說什麼渾話呢?什麼禽獸禽獸的,你可冤枉人啦。”
王氏拍了拍巴陵公主的手背,神情複雜的埋怨了一句。
“呃……”
巴陵公主眨眨眼,一臉懵然,怎地去宮裡的時候自家嫂嫂還怒氣衝衝,現在回家卻好像在維護房俊?
王氏拉着巴陵公主坐在椅子上,將陛下的口諭一字不落的複述一遍,末了嘆着氣道:“雖然咱們大房這回要被流放瀚海都護府,離京萬里不得復歸,甚至連爵位都丟了……可說到底還是留着上上下下的性命,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況且這爵位也不過是從大房轉到二房而已,他們兩兄弟一母同胞,何分彼此?只要爵位仍在柴家,就是一件大好事,還有一線希望。”
巴陵公主抿着嘴脣,疑惑不解。
此番依附晉王起兵,柴家兄弟兩個罪責相等,結果卻是長房流放北疆離京萬里,二房巋然不動無所責罰,甚至還因禍得福,將譙國公的爵位落在了二房……
“這不合乎情理吧?”
縱然有主犯、從犯之別,得到的懲處也不至於這般天壤之別。
“誰說不是呢?”
王氏握着巴陵公主的手,目光復雜難明,喟然道:“所以我才說殿下大抵是誤會越國公了,他口中雖然未曾答允你,背後卻將事情全都做了,若非他在陛下面前諫言,柴家豈會是這般責罰?咱家二郎非但沒有遭受任何懲處,反而能夠承襲爵位、頂門立戶,維繫門楣不墜,你這一番付出……倒也遠超所值。”
她心裡既是慶幸長房沒有被一併抄斬,又嫉妒二房平白得了爵位且從此成爲柴家的頂樑柱,但如論心中如何不滿、鄙夷,都必須在巴陵公主面前維繫好關係。
自今而後,柴家長房就得仰仗二房的鼻息而活,而整個二房的榮華富貴卻繫於巴陵公主一身,至於巴陵公主能否守護整個柴家,靠的不是她公主的身份,而是祈禱房俊那廝不要喜新厭舊,萬一玩膩了撒手不管,柴家瞬間再度跌入深淵……
巴陵公主俏臉泛紅,心亂如麻,整個人都懵懵的。
那廝爲何要替柴家說情?
難道當真沒打算將柴家兄弟弄死,從而達成霸佔自己的目的嗎?
心裡居然患得患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