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開戰之初,葉齊德率領二十萬精兵傾巢而來,騎兵如雲步兵如雨,雄心萬丈的踏入西域之地,暢想着征服這塊祖宗神靈從未征服的土地,佔據絲綢之路,兵鋒直至東方的玉門關,建立一番曠世偉業,奠定自己帝國接班人的根基。
然而命運卻與夢想相悖,沒有預料之中的摧枯拉朽。
碎葉城下一戰,便使得父親最爲倚重的“阿拉之劍”葬身洪水波濤之內,攜帶的糧秣輜重更是被偷襲焚燬,軍心受到重創。
繼而大軍雖然強勢挺進,攻陷的卻只能是一座座空城,沒有俘虜,沒有牲畜,沒有糧食,沒有草秣……唐軍將一切能夠搬走的輜重盡皆搬走,搬不走的便在撤離之時一把火燒個乾乾淨淨。
對於素來以戰養戰的阿拉伯軍隊來說,這樣“堅壁清野”的戰術頓時令他們陷入困境。
爲了籌措足夠的糧秣,不得不向那些居於西域各地的胡族下手。
葉齊德不是不明白如此殺雞取卵之行爲會使得整個西域都將阿拉伯人視爲豺狼虎豹,然則若是沒有足夠的糧秣,二十萬大軍便會頃刻間分崩離析,他哪裡還顧得上以後阿拉伯人在西域的統治是否穩固?
不過終究佔據着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使得阿拉伯人一路勢不可擋,任憑安西軍再是狡猾如狐,也無法抹平雙方的實力差距。
眼瞅着只需攻陷弓月城,扒掉安西軍在天山以西最後一個據點,將其徹底驅趕至天山以東,那麼阿拉伯人就可以緊緊扼守伊犁河谷,掐斷東西交通之咽喉,皆是進可攻退可守,哪怕是不思進取劃地爲界,這份功勳也足以使得他冠蓋大食國內,以往損兵折將之罪責與之相比亦是無足輕重。
然而誰又能料到,區區一支千里馳援而來的右屯衛,居然猝不及防之下給予自己如此之大的傷害?
……
葉齊德不覺得是阿拉伯兵卒戰鬥力差,更不認爲是自己指揮無能,他將受挫失利之原因歸咎於唐軍火器太過犀利。
火器……實在是改變他對於戰爭的固有認知。
那等威力巨大的鐵疙瘩投擲入陣營之中,轟然爆裂所釋放的巨大能量不僅可以輕易將一個壯漢連人帶馬掀飛,甚至其爆裂的外殼瞬間變成無可計數的短小箭矢,鋒銳無匹,無堅不摧,即便是身着重甲亦要被輕易洞穿。
此等利器,如何抵擋?
而且相比於火器強大的殺傷力,其爆炸之時所產生的轟鳴、火光、硝煙,使得篤信神靈的阿拉伯兵卒以爲是天降神罰,驚慌失措軍心動搖,無論如何解釋亦難以使得那些愚蠢的兵卒相信這只是一種威力強大的武器——人世間怎可能創造出如此神力呢?
戰局發展至此,阿拉伯軍隊空有兵力之絕對優勢,卻始終無法在戰場之覓得良機與唐軍決一死戰。唐軍戰術靈活、單兵戰力強悍,往往能夠通過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戰術在局部製造戰鬥,進而取得勝利,一點一點蠶食阿拉伯軍隊的兵力以及士氣。
如若一直這麼打下去,怕是等不到來年開春,這二十萬大軍就要全部葬身西域的冰天雪地之中。
嗯,眼下已經沒有二十萬了,碎葉城死傷無數,此番又是折損嚴重,算下來精銳部隊能省下十五六萬就不錯了……
葉齊德坐在臨時搭建的營帳之後,愁眉不展,四處窗框門縫吹進來的冷風也無法消除心底的鬱悶。
正自琢磨着如何一挽頹勢,打幾場勝仗提振一下士氣,便見到親兵慌慌張張入內,疾聲稟報道:“大帥,大勢不好!唐軍一支騎兵突襲而至,已經突破外圍之防禦,直衝着囤積軍械的營地而去!”
葉齊德“騰”的一下站起,急問道:“來了多少人馬?”
“大概一千人,兵強馬壯,很是剽悍。”
“哦……”
葉齊德鬆了口氣,反身坐下,道:“不必大驚小怪,想必只是唐軍派出的襲擾部隊而已,佯裝強攻,實則只是爲了擾亂吾軍之士氣,並不會當真發動猛攻。況且這麼點兵力,就算髮動猛攻亦是有來無回。”
對於唐軍的襲擾戰術,他算是深惡痛絕。
自踏足西域之時其,便一直面對唐軍這種襲擾戰術。每一次來的都是千把兩千人,你若派人阻擊的話少了打不過,多了追不上,總不能派一支五千人的軍隊去追擊吧?那樣反倒正好中了唐人的奸計,使得自己這邊顧此失彼,疲於奔命。
就只能任由他裝模作樣的襲擾一番,不理他,他自己便會退去,畢竟只是那麼一點兵力,稍有不慎就要落入阿拉伯軍隊的包圍,插翅難飛。
葉齊德回了親兵一句,鬆了口氣,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
他蹙眉問道:“你剛纔說什麼?唐軍直衝着囤積軍械的營地而去?”
那親兵道:“正是。”
葉齊德奇道:“囤積軍械的營地不是在後軍嗎?難不成唐軍已然繞過前軍、中軍,直抵後軍所在?不可能吧!”
千餘人的部隊,就算再是精銳,又豈能繞過十餘萬大軍的陣地,偷偷摸摸的抵達後軍?
那親兵嘴角抽了一下,道:“大帥有所不知,昨夜撤軍緊急,來不及構築營地防禦,所以直接繞過後軍撤至此處,將後軍營地作爲抵擋唐軍攻擊之陣地。故而,之前之後軍,此刻已然成爲前軍,咱們所在之處,乃是後軍……”
原本囤積在後軍營地的軍械,理所當然的暴露在唐軍攻擊範圍之內……
“啪!”
葉齊德一腳踹翻身邊的一張案几,怒目圓瞪,喝罵道:“怎地現在才說?”
親兵無語,垂頭不敢反駁,心中卻瘋狂吐槽:您是大帥啊,整個營地之形勢分佈難道不應該早在心中麼?況且剛纔已經說了唐軍即將抵達囤積軍械的營地,是您自己沒反應過來……
葉齊德顧不得鞭撻這個“慢三拍”的親兵,來不及穿戴甲冑,拎着一把彎刀便大步出了營帳,高聲呼喝着讓親兵牽來戰馬,翻身上馬之後帶着百餘名親兵便直奔囤積軍械的營地。
只是未等他抵達地方,遠遠的便瞧見一股股黑煙在陰暗的天色之下騰空而起,繼而被狂暴的北風扯碎吹散……
……
王方翼率領麾下兵卒頂風冒雨,狂飆突進。
寒風夾雜着雪沫迎面吹來,打在臉上針扎一般,軍隊繞過前方那處軍營的後方,一騎快馬從一處山坳之中衝出,眨眼匯合在一起。
王方翼略微降低馬速,對方靠上來,將一個羊皮口袋丟給王方翼,然後一勒繮繩掉轉馬頭,又向着來路跑去,沒一會兒的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唐軍畢竟統治西域多年,雖然大多數胡族不滿唐軍之統治,但也有不少倚仗唐軍之庇佑,此番很多胡族或是主動或是迫於無奈依附於阿拉伯人,跟隨其作戰,自然有人事先聯絡了唐軍斥候,願意提供阿拉伯軍隊之信息。
說到底,不管那些胡族如何牴觸唐軍,卻始終認同西域乃是唐軍之統治。
這就是主場之利……
王方翼在馬背上自皮袋之中逃出一塊羊皮,上面歪歪扭扭的畫着附近的地形,更將阿拉伯人的陣營佈置清除的勾勒出來,各處屯駐之軍隊、人數之多寡,一目瞭然。
從昨夜葉齊德率領大軍倉惶撤退,直至眼下也不過十個時辰,便已經將阿拉伯軍隊的佈置摸得一清二楚,倒也的確不容易……
看清楚羊皮上的地圖,王方翼在馬背上手遞手的遞給身邊一個隊正。那隊正拿起仔細看了看,然後收入懷中,雙腿加緊馬腹,戰馬陡然加速跑到最前頭,旋即打起一杆旗幟,調轉馬頭向南,沿着伊犁河直直奔出。
旗幟打出,便是號令,一千騎兵迅速跟隨其後,打馬狂奔。
圍點打援這種事,但凡一個優秀的將領都會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