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部足利匆忙趕到須彌山,才知道唐軍之所以這般大張旗鼓是因爲房遺直遇刺,這讓他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卻也並未完全放鬆。
雖然唐軍並未展現出顛覆倭國政權之意圖,可房遺直乃是房俊的兄長,而房俊是籠罩着整個倭國諸島的那支大手,誰知道房俊會否因爲兄長遇刺而雷霆震怒?
退一步講,就算房俊未必有那樣的怒火,可是唐軍中下層軍官面臨保護不當之失職,會否將房遺直遇刺之事推脫在倭國頭上?
若是那樣,倭國將遭受滅頂之災。
物部氏與蘇我氏鬥了一百年,物部氏精英盡失、一敗塗地,被壓迫得幾乎與奴僕無異,幾度生死存亡,與闔族盡滅也不過一步之遙。
如今好不容易攀附上大唐這棵大樹,蘇我家貪心不足被唐軍制裁,正是物部氏重新崛起的大好時機,豈能因爲一場莫名其妙的刺殺便自此中斷?
他還想在唐軍的扶持之下登上天皇寶座呢……
……
物部足利見到房遺直胳膊上包裹着的紗布,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問道:“卻不知大郎傷勢如何,是否要緊?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行下如此歹事,簡直無法無天!”
房遺直搖搖頭:“並無大礙。”
劉仁願則憤然道:“大郎自大唐遠渡重洋而來,拋家舍業、不顧天倫,所爲乃是將儒家經義傳遍倭國,使得倭國那些尚未開化的野蠻之人亦能沐浴大唐之文明,,如此高風亮節,改成儒家表率。結果卻在飛鳥京遭受刺殺,這件事,不知閣下如何看?”
物部足利額頭冒汗,想了想,道:“刺客猖獗,死有餘辜,但凡涉及此案之人自然有唐軍全權處置,無論涉及到誰,皆有大唐律法予以嚴懲,不可姑息!”
無論如何,態度要表明、立場要站穩。
劉仁願哼了一聲,道:“刺客業已抓捕,但這飛鳥京乃是倭國之都城,若無倭人從中策應,刺客豈能這般輕易得手?只不過飛鳥京倭人衆多,本將人手不足不能查明真相、揪出幕後真兇,此事就拜託閣下去辦吧。”
“……”
物部足利簡直震驚,你們唐人早已將飛鳥京上上下下控制住,哪個倭人敢有半分壞心思?就算對你們唐人恨之入骨,可這種刺殺之事誰瘋了纔會去幹?就算想幹,那是想幹就能幹得成的?
兇手是你們唐人啊!
伱們自己處置就行了,爲何非得還要打倭國一棒子?
給倭國一棒子也就罷了,爲何敲在我的腦袋上?
然而在唐軍面前,他連辯解的話都不敢說……
無奈之下,物部足利只能說道:“將軍明鑑,物部氏早年在與蘇我氏爭鬥之中落敗,被驅逐出飛鳥京,勢力十不存一。這麼多年苟延殘喘,無數次徘徊在覆滅之邊緣,若非得唐軍之庇佑,此刻在下以及整個家族怕是早已被蘇我氏滅門。現在雖然回了飛鳥京,也願意爲唐人竭盡全力,可畢竟能力有限,這件事當真辦不到啊……當然,大郎遭受如此之重的創傷,在下恨不能以身當之的同時也心懷愧疚,自當奉上一份厚禮,聊表歉意。”
這件事好像無論如何都很難與倭國這邊扯上干係,總不能說大唐的宗室與倭國的貴族相互勾結、謀害大唐的宰相之兄長吧?
或許只是想敲一筆錢財而已,雖然肉痛,可若是能夠破財消災,那倒也不錯。
大不了回頭從那些愚蠢的倭人身上將損失的錢財壓榨出來便是……
“砰!”
劉仁願一拍案几,怒聲呵斥:“你當本將是什麼人,想要賄賂本將嗎?”
“啊?這這這,在下不敢。”
物部足利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劉仁願道:“此事發生在飛鳥京,豈會與倭國全無干系?否則爲何不是發生在新羅、不是林邑?要麼是忌部氏,要麼是中臣氏,要麼就是你物部氏……是你將人交出來,還是由率領軍隊展開調查,將幕後真兇揪出來?”
物部足利大驚失色,他這才明白劉仁願的意思,錢財想要,政治利益也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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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分了哦!
讓劉仁願率領大唐虎賁在飛鳥京大肆搜查兇手?若是不出意外,整個飛鳥京都要遭受一場浩劫,不僅無可計數的錢財要進入唐軍的口袋,倭國最後僅存的一點尊樣也將喪失殆盡。
可若是交出“幕後真兇”,要麼是忌部氏,要麼是中臣氏……旁人不會管他受到了多大的壓力,也不會體諒他爲了保存倭國最後的財力與尊嚴付出何等的屈辱,只會記得他物部足利爲了巴結唐軍作爲靠山,無恥之尤的出賣倭人。
倭奸!
物部足利想了想,試探着道:“依在下看來,忌部氏、中臣氏都有嫌疑啊……”
既然要當“倭奸”,那就當到底,乾脆將忌部氏與中臣氏一網打盡,以前三家貴族當中物部氏最弱小,消滅那兩家之後物部氏一家獨大,倒也不錯。
可惜劉仁願洞徹了他的意圖,冷笑着道:“想什麼美事呢?忌部氏與中臣氏二選其一。”
唐軍在海外的政策,最本源的核心便是“制衡”,畢竟大唐不可能出動幾十萬大軍在海外開疆拓土將這些番邦蠻夷全都佔了,大唐國內的土地還開發不過來呢,頭等大事是將遼東之地徹底歸化入大唐版圖,哪裡顧得了這些海外番邦?
所以只是在各地駐軍,以決定性的武力對各地政權予以威懾,然後扶持一派、打壓一派,確保各地政權、勢力的平衡,誰都沒有把握消滅另外一方,就只能都拼着搶着爭取唐軍的扶持,否則就會被對方吃掉。
唐軍坐山觀虎鬥,確保自身之利益。
所以劉仁願的想法是讓物部氏徹底與忌部氏、中臣氏翻臉,種下仇恨,怎麼可能替物部氏剷除那兩個對頭,使其在倭國一家獨大?
物部足利也明白這一點,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左思右想、取捨兩難。
忌部氏與中臣氏都是倭國傳承非常久遠的氏族,且都是世代管理倭國的祭神、祭祀事宜,地位崇高、代代沿襲,不僅在倭國民衆心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也有着非常強橫的實力。
現在由於蘇我氏的覆滅、物部氏投靠大唐而崛起,忌部氏與中臣氏結成聯盟,處處與物部氏作對,唐人則聽之任之,並不插手。
一旦自己出賣了這兩個氏族其中之一,必然被這兩個氏族視爲生死仇敵,再無半分轉圜之餘地。
可劉仁願威壓太甚,他不敢拒絕,選誰呢?
最終,在劉仁願鋒銳的眼神壓迫之下,物部足利嚥了一口唾沫,艱難道:“這件事,或許是忌部氏做的。”
中臣氏曾經在對佛教之態度上與物部氏站在一起對抗蘇我氏,且曾經與用明天皇及蘇我家分庭抗禮數十年最後落敗,實力折損極爲嚴重,不是短短十幾年便能夠復甦的。
相反忌部氏底蘊深厚,對物部氏的威脅最大。
既然非選不可,只能選一個相對更強大的對手,留下一個虛弱的對手。
劉仁願點點頭:“很好,兇手就是中臣氏,本將調派一旅精兵由你統率,將中臣氏闔族緝拿,而後押赴大唐審判,你意如何?”
物部足利人都麻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不是,是你讓我選的,我好不容易選了一個,你卻要另一個?
可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麼?
“將軍放心,我馬上就安排計劃,明天日出之前,定將中臣氏闔族緝拿,若不能辦妥此事,提頭來見!”
既然決定了,那就一條道走到黑吧,只希望唐軍能夠重視契約,一直扶持物部氏掌控倭國,不會再另外尋找一個走狗,從而將物部氏棄若敝履……
作爲物部氏的氏上,必須考慮闔族上下的命運,他沒有拒絕的膽量與能力。
……
待到物部足利表態稍後會命人送來賠禮,而後垂頭喪氣的離去,房遺直才鬱悶說道:“些許小事,何以牽連甚廣?”
雖然遭遇刺殺,但畢竟並未丟命,傷勢也不重,期初的憤怒之後冷靜下來,覺得劉仁願藉由此事大張旗鼓的在倭國攪風攪雨,很是不妥,這會使得很多人丟命。
雖然他認爲倭人很鄙夷、很愚昧,可到底還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豈能無錯的情況之下使其遭受牽連、奪其性命?
劉仁願搖頭道:“大郎有所不知,這些倭人雖然明面上搖頭擺尾、畢恭畢敬,實則暗地裡多有串聯,陰謀對抗大唐。平素末將也不好無端動怒、興風作浪,這回正好藉由此事剪除中臣氏,也給物部氏與忌部氏一個警告,殺雞儆猴。大郎不必對此多有擔憂,您只需知曉這些倭人只要有半分機會也定然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你我,這就足夠了。”
對於房遺直的婦人之仁,他並不贊同。
非我族人、其心必異這句話可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老祖宗從上古時候便傳下來的道理,《春秋》之中便有所載,房大郎是個讀書人,怎還能不知這個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