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高陽公主的熱情,丹陽公主微笑以對,心中偎貼。
誰能想到當年雲英未嫁之時那般刁蠻恣意的高陽,成親之後卻反而愈發寬厚,知書達禮?看來房家的家教、門風還是蠻好的,也就意味着房俊或許不似外界傳言那般荒唐,更不會對她心存覬覦。
嗯,就算有幾分覬覦,想來也不至於付諸行動……
房俊自是不知丹陽公主心中怎麼想,更不知自己剛剛從她的“黑名單”釋放出來,頷首道:“如此也好,武安郡公眼下雖然屯兵涇陽,就在渭水之北,但誰也不知英國公那邊到底如何打算,說不定明日便奉命開拔,趕赴別處佈防,到時候兵荒馬亂的,殿下身在軍中,多有不便。”
丹陽公主報以微笑,柔聲道:“正是如此,本宮婦道人家,不能幫得上自家郎君也就罷了,這個時候若還給他添亂,着實不妥。”
房俊心說這位殿下看來通情達理,當初爲何會對李二陛下的指婚那麼牴觸呢?起初不願成親,被逼無奈成親之後又不肯同房,害得薛萬徹成爲長安勳貴之間的笑柄……
如今看來,倒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刁蠻任性、不可理喻。
……
這場暴雨連綿兩日,到了第二日下午方纔略有削減,但依舊雨絲綿密,長安城內還好一些,房俊擔任京兆尹的時候曾大力疏通城內的排水設施,如此大雨,卻也將雨水順利的由暗渠排出城外,再由長安周邊的河道、水渠分泄。
但城外便完全不同。
靠近河道、水渠的地方好一些,雨水流入其中,渾濁的河水浩浩蕩蕩匯入渭水,導致渭水暴漲,奔流之下注入黃河河道,濁浪滾滾、聲勢駭人。
但一些低矮地區便沒有那麼幸運,大雨瓢潑而下,積水無處宣泄,便匯聚成窪,湮沒無數民居、農田,甚至多處山洪爆發,山體滑坡,受災百姓逾十幾萬人,不得不拖家帶口離開被洪水湮沒的家園。
然而如今長安混戰,關中處處駐紮軍隊,災民唯恐成爲兵卒擄掠之對象,不敢走得太遠,更不敢靠近城池,只能聚集在一些空曠之地,缺衣少食、無家可歸,望着漫天大雨悲怮哭號。
原本朝廷設置了“救災應急衙門”,每每發生天災,關中官府、軍隊都會在這個衙門的組織之下參預救災、分發物資,讓災民們熬過天災,重建家園。然而現在長安城已經鏖戰半年,朝廷徹底癱瘓,誰還顧得上他們這些百姓?
就好似被遺棄的野狗一般,即便再是悽慘,即便瀕臨絕地,也無法得到朝廷一絲半分的救助……
恐懼之中,怨氣漸漸堆積,對於挑起這場兵變的關隴門閥自然怨聲載道。
百姓們沒有什麼高深的見識,也甚少懂得家國天下,他們只知道是關隴門閥舉兵起事,破壞了繁榮昌盛的時局,讓本該安居樂業的大家遭受天災人禍,都是一羣禍國殃民的奸賊……
關中各地的消息匯聚到右屯衛,令端坐中軍帳的房俊濃眉緊蹙,憂心忡忡。
岑長倩將面前無數信息彙總一處,擔憂道:“大帥,若情況延續下去,即便這場暴雨聽了,也將有數萬關中百姓無家可歸,更別提口糧了,根本沒有……就只能以草根、樹皮果腹,餓死的百姓將會不計其數。這還不是最壞的場景,一旦死者衆多,又不能及時予以處理,恐怕會爆發疫病,若是那樣,整個關中都完了……”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是亙古不變的鐵律。
以往朝廷正常的運作的時候,即便爆發疫病,只要規模不是太大、波及的地域不是太廣,可以通過緊急救助來消除疫病。即便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封鎖一地,切斷疫病的傳播途徑,進而予以消滅。
可眼下長安鏖戰不休,整個中樞系統、各級衙門都已經癱瘓,如何救災?
這等情形之下一旦爆發疫病,將會以極快的速度蔓延整個關中,到時候疫病肆虐、白骨蔽於野,關中將成爲一片死地……
房俊頷首,面色沉重。
他比這個年代所有人都更爲了解疫病的可怕,尤其是衛生醫療條件極其原始的當下,那將是一場比兵禍更爲慘烈十倍、百倍的災難……
思忖片刻,他沉聲道:“必須儘快制定一個救災方略,咱們不能任憑百姓受災、生路斷絕而坐視不管。首先,在關中範圍內設置幾個安置點,派出斥候通知各地受災百姓儘快抵達安置點,咱們要事先備妥糧食、衣物、藥品,予以救援。”
話音剛落,高侃便擔憂道:“大帥,咱們的糧食也不多了啊……末將雖然在您率軍出鎮河西之後便儘量囤積糧秣,但關隴猝然起事,致使屯糧受阻。如今又要供應萬餘吐蕃胡騎,已然是捉襟見肘,若是再向受災百姓施以救援,咱們的糧食禁不住幾天消耗。”
整個關中幾百萬百姓,即便受災的只不過是極少數,但起碼也得有十幾二十萬。這麼多的人,一天得消耗多少糧食?
右屯衛便是有一座糧山,幾天的功夫也得給啃光了……到時候拿什麼去跟叛軍作戰?
對於這一點,房俊倒是並不擔心:“放心,這場仗大不了幾天了,關隴那邊已經破釜沉舟、垂死掙扎,毫無轉圜之餘地。是勝是敗,很快便可見分曉。”
非只是關隴那邊打算玉石俱焚,一些隱藏在暗處的勢力也已經冒出頭來,這更讓他意味到各方都對戰事綿延無休感到難以接受,各自發力之下,這場兵變已經拖不了幾天了。
高侃便不再說。
他對房俊極度崇拜,所有房俊的決策都堅決擁護不打折扣,提醒一下糧食不足乃是他的職責所在,但只要房俊有着充足的理由去救治災民,他絕對不會有半點牴觸心理。
別說他素來相信房俊的判斷,只要房俊說這場兵變快要結束,那就一定是快要結束,即便猜測有誤,也不過是餓着肚子與敵死戰而已。
無所謂。
房俊正色對岑長倩道:“高侃將軍勤于軍務,但對於民生之事有些生疏,救災這件事便交由你與歐陽通全權負責,全軍上下都會聽從你的指揮調遣,但每一件事事先都要與高將軍回稟勾通,不能爲了救災導致軍隊防禦出現疏漏。”
“啊?!”
岑長倩先是驚呆,這麼大的事居然全權交由他負責?
繼而便是狂喜!
這位聰慧伶俐、博學多才的世家子弟更有着一顆敢於擔責的大心臟,非但沒有半分誠惶誠恐,反而熱血上頭,當即立下軍令狀:“大帥放心,學生一定盡心辦事,若有疏漏,甘願受罰!”
房俊拍拍他的肩頭,鼓勵道:“這件事不僅僅功德無量,救活無數百姓,更是一樁極好的歷練,不要急躁,更不要疏忽,穩住性子,將它當成一場考試,不僅要拿出成績,更要多多學習。”
帳內一衆將校都驚詫的看向岑長倩。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房俊素來以眼光卓越著稱?但凡被他看中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會成長爲獨當一方的人才。劉仁軌、劉仁願、辛茂將、薛仁貴、裴行儉、蘇定方、高侃……從他踏入仕途至今,無論朝中亦或軍中,從無失手。
既然能夠將救災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岑長倩去辦,足見他對於岑長倩的青睞,可以想見,未來岑長倩也一定會在房俊麾下一飛沖天……
岑長倩自然更清楚這一點,整個人激動得滿臉通紅,賭咒發誓效忠房俊,決不辜負這份信任。
這可比倚仗叔父的權勢進入朝廷擔任一官半職更有意義……
一旁,孫仁師忽然插話道:“大帥明鑑,救災固然刻不容緩,但災民遍及關中,咱們救災之時難免受到關隴軍隊的威脅,萬一救災之時遭受突襲,勢必損失慘重,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