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佐又氣又急,差點發狂!
他可是蘇州刺史,節制蘇州軍政,堂堂封疆大吏!結果就在蘇州城內,居然有人敢當面頂撞於他,簡直就是藐視朝廷,囂張跋扈之至!
刺史大人瞪圓了眼睛,呼哧呼哧的喘氣,大吼道:“將這兩個無視上官的混賬給本官拿下!”
身後的兵丁衙役當即一擁而上,將兩個水師兵卒制服。
說到底,兩個水師兵卒固然是硬氣,卻也不敢當真對着堂堂蘇州刺史動刀子。話怎麼說都行,可若是動了刀子,事情就無法收場……
穆元佐制服兩個兵卒,大手一揮,擺起官威,前呼後擁的徑直大步向內宅走去。沿途所見,處處皆是男丁的屍首,這些屍首有的衣衫簡樸,有的衣飾華麗,有的白髮蒼蒼,有的青春男少……
宅內屍體橫七豎八,鮮血被雨水沖淡稀釋,卻依舊遍地狼藉,恐怖如地獄。一羣一羣女眷和侍女尖叫着相互擁擠着擠在牆角,一個個驚慌失措瑟瑟發抖。
所有人都有一股寒氣自小腹升起,被冰冷的雨水淋着,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這得是多大的仇恨?
簡直就是在抄家滅族啊!
顧家老宅之內皆是顧家嫡支長房子弟,現如今統統被屠戮一空,鄉間的顧家族人都是偏支遠房,可以說江東顧家幾百年的傳承,今日一朝斷絕……
穆元佐下意識的嚥了口唾沫,一具具屍體就這麼七扭八歪的或是匍匐或是仰天,慘白的臉容血淋淋的刀口!這房俊難不成當真瘋了?
他怎麼就敢光天下日之下做出這等兇殘暴戾之事?
穆元佐雙腿發軟,前方就是後宅,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一聲接着一聲的慘叫不時傳來,像是一根根尖針一般刺着穆元佐的心頭,顫顫巍巍,心驚膽顫。
按說他這個時候應當挺身而出,先是怒叱水師兵卒如此喪心病狂目無王法,接着就指揮麾下的兵丁衙役將這些水師兵卒盡皆拿下,羈押在案。如此一來,他穆元佐剛硬正直的形象便算是確立了,以後在蘇州立足已穩。
可惜他不敢……
牛渚磯一戰早已風聞天下,據說房俊率領着水師兵卒殺得那叫一個屍山血海、日月無光!傳言那屍體摞起來跟小山一般高,鮮血染紅了長江,鎧甲的縫隙裡都是肉屑……
那簡直就是一羣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
現如今正殺得興起,誰曉得他站出來阻止,會不會被這幫殺紅眼的悍卒將自己一起剁了?顧家如此名望的江東望族,也是說殺就殺說滅就滅,他穆元佐雖然貴爲蘇州刺史,可也沒自覺就比顧家的影響力大多少……
穆元佐在正堂門前站住腳步,心念電轉,吩咐身後的兵丁衙役:“你們衝進去,立即阻止這些兵卒亂殺無辜!朗朗乾坤,竟敢悍然滅人滿門,將王法視爲何物?吾等深受皇恩,自當保一方太平,給本官衝進去!”
他不敢進去,就指使手下進去。
可問題是他聰明,手下這些人就傻?
那房俊的兇名早已威震江東,可止小兒夜啼,誰敢活膩歪了去跟他作對……
一衆屬下面有難色,盡皆眼神閃爍,目光遊移,一時間居然沒人響應刺史大人的話語。
這就尷尬了……
穆元佐已經不知應該生氣還是難過了。
他雖然是一州刺史,掌管蘇州軍政,可畢竟是剛剛孤身上任,根本不可能將蘇州府衙全盤掌控。平時或許大家還會賣這位刺史幾分顏面,但是如此緊要的關頭,你想讓大傢伙衝上前給你頂缸,自然無人響應。
原來,自己這個所謂的刺史也不過是個擺設……
穆元佐真想轉身一走了之!
那房俊愛殺就殺唄,最好是特麼將你們這幫出身江南士族的王八蛋統統殺光!
可畢竟職責在身,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一個瀆職的罪名都是輕的,殘殺顧氏滿門而袖手旁觀,這是一個刺史能幹出的事兒麼?李二陛下一發怒,剁了他穆元佐都有可能!
沒法子了,穆元佐只好一腔悲憤,硬着頭皮往前走……
心中忐忑,嘴裡默默的唸叨這幫子水師兵卒切莫殺紅了眼見人就殺才好。萬一衝着我來了,也不知我這腿腳還能不能逃掉?跑得太快也不行,官威失儀啊,豈不成了官場的笑柄?
穆元佐心中轉過百般念頭,卻沒想到只是走了兩步,一隊兵卒就從後宅走了出來。
那一身整齊的鎧甲盡皆被鮮血染紅,一個個殺氣騰騰,宛如地獄走出的殺神降臨人世!
穆元佐心中猛地一突,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失聲叫道:“站住!給本官站住!本官乃是蘇州刺史,你你你……你別過來,你們想幹什麼?”
身後的一衆署官差點捂臉……
這也太丟人了吧?
你也知道你是蘇州刺史,居然怕成這樣?
迎面走來的席君買也楞了一下,低頭看看手裡的刀,有疑惑的回頭看看身後的兵卒,都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啊,爲何這位刺史好像以爲自己要對他不利?
席君買抱拳施禮,沉聲說道:“原來是穆使君當面,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穆元佐見到席君買態度良好,這才稍稍放心,急問道:“你是何人?因何將顧家滿門斬殺,你眼中可還有王法?”
“回使君的話,末將乃皇家水師校尉席君買,今次奉大總管之命,來此緝拿謀反作亂的反賊。只是反賊拼死突圍,吾麾下兵卒傷亡慘重,這纔不得不將反抗者誅殺。”
席君買不卑不亢,言語條理清晰。
我們是來捉拿反賊的,只是反賊拘捕,是以這纔不得不殺人……
穆元佐見到這個將領雖然英氣勃勃宛如獵豹一樣精壯,但是言辭之間對自己似乎甚是恭敬,他自認爲是自己的刺史身份壓制住了對方的氣勢,頓時心裡有了底氣。
手指着席君買叱道:“胡言亂語!此地乃是蘇州城,便是有反賊,又何須你水師多管閒事?吾等蘇州兵丁衙役自然將反賊繩之以法!爾等越界執法,該當何罪?”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縱然有千般理由,一個“越界執法”便將水師的行動歸納於錯誤的行爲。天底下的賊寇多了去了,若是各個都如同水師這般,豈不是天下大亂?
長安的官差可以到揚州抓人,揚州的官差又到了青州緝拿要犯……
沒那個規矩!
穆元佐這麼一硬氣,身旁的署官也都興奮起來。
“就是,你們是水師的,水師就應該去海上待着,跑蘇州城來幹嘛?”
“這是咱們蘇州城的事兒,不勞你們水師費心!”
“你們簡直太過分,眼裡還有王法麼?”
……
席君買有些腦仁疼。
他本來連夜奔襲已經累得體力透支,到了蘇州之後連口水都喝上就帶着兵卒進城,闖入顧家老宅,無論是精力或者體力都已經有些堅持不住。
結果這幫孫子嘰嘰喳喳的鼓譟個沒完……
席君買心中怒氣陡升,手握着刀鞘“嗆啷”一聲就抽出半截兒,刀身寒光閃閃,冷聲道:“誰再多言,以私通反賊的罪名的論處!”
“呃……”
剛剛還叫得歡實的一羣蘇州署官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聒噪生戛然而止。一個個捂着嘴不敢在說話,眼珠子卻瞪着席君買,心說這人也太不講理了,橫得沒邊兒了?
都知道你們水師張狂,可是張狂到這個份兒上,有些過了吧?
好歹都是朝廷官員,都是吃得公家飯,蘇州和華亭鎮比鄰而居,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你這樣張嘴閉嘴“私通反賊”的罪名壓下來,特麼誰受得了?
穆元佐也被噎得不輕,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自己這個刺史身份,好像沒人看得上啊……
席君買冷哼一聲,腦中組織着言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