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落風澹和尉遲重皋的戰鬥開始之前一刻，榮嘉才偷偷從校場外面溜了進來，劉懷恩幾人也沒有過多追問，他們都知道榮嘉每日在那小樹林中練戟，或許今日練的久了些而已。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榮嘉每日練戟是沒錯，卻不是在那小樹林中，而是到了遠在萬里之外的參星之上。
這幾日，榮嘉都跟隨左大匠在那參星上的無名野湖畔練戟，每天左大匠都會在比賽開始前準時把他送回來，只不過今天卻有些特殊，因爲在分手前，左大匠突然叫住他，兩人之間有過一次長談，所以纔會回來地晚了一些。
此時榮嘉的思緒依然停留在剛纔與左大匠的那番談話之中，以致連落風澹和尉遲重皋間的戰鬥也沒有特別留意。
“我要離開了。”
這是左大匠在將榮嘉帶回那小樹林時，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
當時榮嘉的第一反應是呆了一下，每日他們回到小樹林之後，就是各自分手，榮嘉趕去校場，左大匠則回他的修理庫。
自然是要離開的，今天爲何突然多加一句？
左大匠笑吟吟地看着他。
榮嘉旋即明白了左大匠所說的離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左大匠是奎木營軍械庫屬下的一名匠作。當然這幾天的經歷，已經讓榮嘉猜到了這只是一種掩飾，左大匠恐怕是另有身份。只不過他爲什麼會突然要離開，莫非是他現身指點自己修煉，以至於這個大匠的身份暴露了，所以纔不得不離開。
如果是這樣的話，榮嘉覺得有些抱歉。
看到榮嘉的模樣，左大匠似乎明白榮嘉在想什麼，頓時啞然失笑地擺了擺手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煉器之術，只是我的一個愛好，雖然很多年以前，我確實是一名軍中匠作。只不過現在卻是另有職司，只是每當心煩之時，都會跑回來回憶一下當年最簡單快樂的時光。不過現在假期度完了，自然是要回去覆職了。”
榮嘉沉默了一會，他實在沒想到，左大匠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該怎麼形容呢，嗯，用前世的話說，就是小資，矯情，虧自己還以爲他揹負着什麼了不得的大任務，感情人家只是來度假的。
然後榮嘉抱拳，深深對着左大匠行了一禮。
這一禮，正心誠意。
不管怎麼說，這幾天左大匠對自己的悉心指導，榮嘉都看在眼裡，甚至讓榮嘉想起了前世那個無私教導自己的老教授，恍惚間似乎他又回到了在那老教授門下潛心鑽研學術的時光，這幾天對榮嘉來說，又何嘗不是穿越來到異界後，最簡單快樂的日子。
此時乍聞離別，榮嘉竟覺得有些傷感了。
然後他擡頭正視着左大匠，很誠懇很認真很莊重地說了幾句話。
“謝謝！或許小子有些自不量力了。小子不知道您是什麼身份，想來是我等士卒難以仰望的存在，但小子還是想請您賜下名號，異日若有機會，今日授藝之恩，小子必報！”
這就是榮嘉，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有些小心眼，有仇必報，有恩也必還。
恩仇二字，在他心中極重。這一點，不管是前世今生，他從未改變過。
聽了榮嘉的話，左大匠有些詫異地再次仔細打量了眼前少年一眼，這次他出手指點榮嘉，主要是榮嘉展現出的天賦確實極佳，讓他不免見獵心喜，至於榮嘉原先在他心中的印象，當初在軍械庫中初見時，卻是有些狡黠油滑的。
只是沒想到這少年的還有這樣桀傲的一面，是不肯平白無故受人恩惠麼？
左大匠久久打量着這個不斷讓他感到驚奇的少年。俊秀的眉眼間，此時居然隱隱已有種自成一番天地的氣度。
只是不知道這少年以前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培養出這種完全不符合他年紀的氣度。
狡時如狐，剛時如龍，如此心性，再加上近乎完美的鬥戰天賦，左大匠在這一刻，生出一絲衝動，甚至想直接就將榮嘉招入自己麾下的那支軍隊中，雖然以榮嘉目前的實力和資歷，還遠遠不夠資格。
不過很快他就將這個念頭強行壓了下去，畢竟自己的那支軍隊，執行的都是最困難，最危險的任務，現在過早把這少年招入，萬一夭折了，卻是太過浪費一塊良材美玉了。
不過他還是給了眼前少年足夠的尊重。
“你不用謝我，你幫我修好那件法器，我指點一下你的修煉，我們兩人誰都不欠誰的。而且你是不知道那件法器的珍貴，其實要真論起來，還是我欠你多一點。”
“至於我的名號……”說到這裡，左大匠竟似忽然忸怩了一下，接着道：“不如下次有緣再見之時，我再告訴你吧。”
“下次？”榮嘉眼神微微一亮，也就沒有在意左大匠剛纔有些奇怪的變現。
“不錯！”
左大匠點了點頭道，
“如果你能奪得一次奎木營的兵王之位，取得代表奎木營在十年一次的廿八星宿軍全軍演武上出戰的資格，或許到時候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只不過最近的這一次全軍演武，你恐怕是趕不上了。”
“爲什麼？”榮嘉有些不解。
“因爲最近的一次全軍演武，就在三年後，所以這次奎木營大比，是全軍演武前最後一次爭兵王的機會，可惜，你入營的時間也太巧了些，這一次你卻基本沒什麼機會了。”
聽左大匠說的如此肯定，榮嘉覺得有些不服氣，也有點生氣。
不服氣是因爲這段時間他連戰連捷，已經知道自己的實力處在一種什麼位置，正是自信心最頂峰的時候。
生氣則是因爲他在左大匠的身上看到了老教授的影子，所以讓他不知不覺間拾回了一些
當初的少年心性，純粹是一種被自己師長輕視後的鬧彆扭。
左大匠看到了榮嘉的不服氣，卻沒看出他的不開心。
“呵呵，你不必氣餒。其實以你現在的戰力，碧潮生又已大成，就算是和尉遲重皋，也完全有一拼之力。”
“可惜這一次，還有一個落風澹！”
“落風澹真的有這麼厲害？”
榮嘉知道落風澹和柳紹合一戰後不久，就有傳言流出，說落風澹能夠戰勝柳紹合，其實是取巧藉助了他人之力，真正的實力並非那般不可戰勝。然後他和尉遲重皋孰強孰弱的爭論，就一直算是營中的熱門話題。只不過現在聽左大匠說來，似乎那尉遲重皋卻完全不是落風澹的對手一般。
“如果我沒有料錯，那落風澹應該是覺醒了赤龍變了，那是你們現階段根本戰勝不了的對手。落家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又豈會隨隨便便派個人出來。”
左大匠沒有仔細解釋那赤龍變是怎麼一回事，只聽他話鋒一轉道：
“你的那柄黑戟，卻是有些古怪，以我淫浸煉器之道多年的眼光，居然看不出它到底是用什麼材質鑄就，恐怕當初不是什麼普通靈兵，如今雖靈性盡失，但你也不妨好好保留，以後若有機緣，或許能讓其恢復靈性也說不定。奇怪，當初我怎麼從來沒在倉庫裡看到過這件東西……”
“跟你提起黑戟，其實主要是想和你說一下養器之術。這裡說的器，乃是自己的本命武器，對於我們修煉鬥戰之道的戰修來說，自己的本命武器無異於是第二條生命，而養器之術，種類繁多，一言難以述盡，這些東西離你暫時還很遙遠。不過不妨礙你先從基本做起，你有了自己的靈兵之後，記住不可經常置放在芥子袋中，否則極傷其靈性，而需時時攜帶在身邊，如此才能與自己日漸心神相通，發揮出靈兵真正的威力。”
左大匠絮絮叨叨地說着，將一些修行之上很細小卻也很重要的事情，一一交待給榮嘉，榮嘉也很認真地聽着，把左大匠說的每一字都牢牢記在了心底，而他的眼中，這左大匠和那老教授的身影也在不斷重合着。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左大匠將自己覺得重要卻又很容易被人忽視的一些修行過程中的小細節，全都交待給榮嘉後，長長出了口氣，笑着問到。
榮嘉思考了一下，某個在心頭壓了好久的疑問，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從芥子袋中取出一枚玉簡，打開上面自己的神識印記，然後遞給左大匠，那枚玉簡上覆刻的，是戟法碧潮生。
左大匠接過後，神識略掃，臉上微現訝容，然後有些猜到了榮嘉想問什麼。
“那個人，是不是你？”
左大匠朗笑着點了點頭道：
“確實是我，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又豈止奎木營中，星宿軍廿八營，每一營的戰兵，都尉，校尉三級戰技玉簡，大部分皆有我親自演示。算是還了當年欠給星宿軍的一個人情。”
左大匠說得隨意輕鬆，榮嘉聽得卻是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
星宿軍二十八營！戰兵，都尉，校尉三個級別！
這加起來得有多少門戰技，恐怕數目得近萬了，這麼多的戰技，怎麼可能被一個人全部修到大成之境，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在得到左大匠的親口承認之後，榮嘉依然覺得太不可思議。
“當然，做這些的時候，我已經得道成就仙境，而且這些低級戰技，並沒有蘊藏什麼真正的完整大道，不過是一些零碎道意，以仙境修爲逆推領悟，不算太難，不過就是比較花費時間而已。”
“只是要像如我一般，能在百年之內做完這一切，卻是也沒有多少人。”
最後一句話說完，左大匠身上只有一股傲然之意升起。
而榮嘉聽完之後，微微吁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算太過不可思議。
看到榮嘉的模樣，左大匠突然想多說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覺得，在仙境之下，就沒有人可以辦到這種事情？”
左大匠神色有些嚴肅地問到。
榮嘉一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未到仙境，普通修者怎麼可能做的到。
“事實上有人可以做到的！而且能做到的人其實不少！”
榮嘉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左大匠此時說的話。
左大匠也看着他，然後伸手指了指頭頂問到：
“你看到了什麼？”
榮嘉隨着他的手指往上望去，頭頂之上，是無垠青冥，浩瀚星河。
“無盡的星辰……”榮嘉喃喃地說道。
“不錯，無盡的星辰之海。每一顆星辰之上，可能都有一個和你一樣，甚至比你更加優秀的少年正在不斷成長。這還只是你能看到的世界，這個世界真正的深邃廣袤之處，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你現在能見識到的，只是腳下的奎星，只有一個奎木營。你以爲像尉遲重皋，陳寒露之流，就算是年青一代最優秀的天才了麼？呵呵，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在整個星宿軍中絕不下百位，就算是以你現在表現出來的天賦，比你更強的，就我親眼所見，亦要超出一掌之數。”
“而天庭軍隊分甲乙丙丁四等，星宿軍不過是丙等軍隊中的一支而已，在其上的那甲乙兩等軍隊中，又有多少天驕臥虎藏龍。”
“天軍之外尚有天界，有多少古老傳承，仙家門派完全不遜於天軍？天界又不過是三界之一，你以爲人間界就真的只是凡人生存之所？若真的如此，它何以能與天界，冥界並稱三界！且不說還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西方淨土世界。”
“在這些世界中，有多少你根本不敢想象的人和事。在這其中有一類最特殊的人物存在，他們秉持天地氣運而生，他們的一切都不可以常理度之，甚至光是他們修行的過程都是非常玄妙的一件事情，這類人一般被稱做氣運之子。像剛纔你覺得不可能有人能在成仙前將那麼多門戰技全都修至大成，可對於這些氣運之子來說，或許就像吃飯喝水般容易。”
“就比如說最近這段時間，西方極樂世界就出了一名年青僧人金蟬子，在盂蘭盆會上，一日悟盡萬般法，就連佛祖如來都極爲讚賞，將其收爲座下弟子。此事早已轟傳三界。”
“就像是我，成仙以前，以爲仙境就是一切，成仙以後才發現，一切其實剛剛開始。”
左大匠的一番話，說的有些疾言厲色，因爲他突然發現這個少年的身上，有一個缺陷，就是他的眼界有些狹窄。
眼界決定格局，而格局決定一個人最終能取得的成就。
所以左大匠的語氣雖然有些嚴厲，其實卻是用心良苦，他是在幫助榮嘉打開眼界，那些世界這少年雖然暫時還沒資格接觸，但不妨可以讓他先看到，也好過將目光一直拘囿於眼前。
左大匠說話的時候，榮嘉一直低着頭，一言不發。左大匠看着沉默的少年，微微嘆了口氣，或許自己剛纔是太嚴厲了些，畢竟這少年眼界小也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總歸是出身經歷的原因。
然後他看到榮嘉慢慢擡起頭來，眼中卻是充滿興奮之色，看不到絲毫頹喪，滿臉笑容燦爛地對他說道：
“我知道了。這個世界很大，我會慢慢去看！”
這一刻，榮嘉完全忘了自己可能只有一兩百年壽元的事實，他總堅信自己可以解決那個問題。
看到榮嘉一副歡呼雀躍的模樣，左大匠先是呆了一下，然後也笑了起來。
此子終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