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你都看見了?”墨白麪色平靜的交代完樑君去回覆京城那邊之後,便看向站在他面前,神色大驚的蔣定遠,輕聲說道。
看見什麼?
自然是方纔墨白毫無掩飾的,對樑君說道,不論身份,不論長幼,但敢阻攔,可大開殺戒的事實。
蔣定遠雖然並不知道京城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很清楚,墨白剛纔不是開玩笑,甚至隱隱有隻差一步,便和國朝翻臉的潛在意思。
蔣定遠心臟砰砰跳,一瞬之間他在國朝的身份再沒有了優勢,反而此刻如坐鍼氈,隨時可能性命不保。
“殿下,我什麼都沒看見……”蔣定遠不敢看墨白,低下頭聲音明顯慌亂。
“你不用怕!”墨白笑了笑,隨即對身邊站着的鐵雄點了點頭:“剛纔的事,不過是本王與宗室之間的一些私人恩怨罷了,這和你沒什麼關係,看見就看見了,本王做都做出來了,難道還怕別人知道?你無需爲此緊張,不過你確實需要考慮一下,接下來是繼續留在明王府,還是離開?
蔣定遠擡頭看向墨白,想要張口,卻又不知如何回答。
留下?
離開?
他沉默了,自竹葉門一役之後,他便跟在了墨白身邊,根本沒有機會與國朝的人正面接觸,至今都還未能接到明確的指令。
竹葉門沒了,再留在竹葉門中間已經沒有了意義。
原本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是應該繼續留在明王府,在竹葉門時,就接到了國朝指令,要密切關注和打探明王的消息。
如今來了明王府,自然是應該爭取留下,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傳來。
可如今明王居然與國朝之間如此爭鋒相對了,他的身份也已經暴露,還能留在這裡嗎?
一時之間,他茫然了,留,留不下。
走,又不能走!
見他站在那兒久久沒有迴音,墨白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事,並不以爲杵,又開口道:“既然還沒有想好,那便暫且先留下吧,等想好了再告訴我,如果決定離開,我派人送你走。”
蔣定遠不可置信的擡頭,看着墨白:“殿下讓我留下?”
墨白卻是理所當然道:“我明王府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若不走,爲什麼不用?連被我滅了門的竹葉門的人我都敢用,難道還不敢用你不成?”
“可是……”聽着很有道理,但蔣定遠卻是苦笑,竹葉門已經沒了根基,換句話說,也就是他們不會再受其他人的影響,而他蔣定遠是國朝的人,國朝可沒有倒,他自然是會被國朝影響的,這能一樣嗎?
“本王敢不敢用你,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墨白卻是擺擺手,直接打斷他道:“你若暫時決定留下,便暫時與竹葉門人一起去做事。”
“謝殿下!”蔣定遠最終還是決定暫時留下再說。
“不用着急謝,有一點本王卻還是要提醒你的。”墨白站起身來,負手走到他面前道。
“請殿下訓示!”蔣定遠連忙拱手,殿下若什麼都不說把他留下,他反而心中不安,能有特別要求才正常。
“你若要走,我不會爲難你。你暫且拿不定主意,我也可以幫你與國朝聯繫上,但你必須謹記,只要你在我明王府做事一天,那我交代的任務便高於一切,你必須盡心盡力的辦好。你如果覺得辦不到,念在你本非竹葉門人,不必與他們一起將功贖罪,海上一行,你又護我有功,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離開。但還是那句話,你若留下,那我便不管你有什麼苦衷,也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留在明王府,只看辦事成效,有功我賞,有過我便罰。我說的,你都聽明白了嗎?”墨白正色沉聲道。
“屬下明白!”蔣定遠還能說什麼?
這不是應該的麼?
難道殿下還能留他在明王府故意搞破壞不成?
能夠容許他抽身而退,已經是足夠仁慈了,至於今後能真的離開這個爛泥潭,那便要看國朝那邊了,總之如今,殿下能給他這個機會,便是當前最好的結局了。
事已說完,墨白轉身對鐵雄點了點頭。
鐵雄隨即走上前來,從懷中取出兩個小玉瓶,遞給蔣定遠道:“此次爾等護衛殿下有功,這是殿下給你的賞賜。”
蔣定遠甜頭一瞧,倒是並不陌生,先前衆竹葉門人來見殿下時,也都得到了這兩瓶丹丸。
一瓶用來輔助修行,一瓶則是療傷丹丸。
對道家中人來說,金銀財寶自然也不嫌多,但拿了錢財,除了給世俗家族之用外,最後更多的還是花費於修道資源之上,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賞賜便是有利於修道的資源了。
先前蔣定遠見諸人皆賞,卻唯獨沒賞他,反而被單獨留下,他還以爲殿下活着是要厚賞,卻怎料到,厚賞沒來,反而來了一頓驚嚇。
此時望着這兩瓶丹丸,他自然想要,那輔助修行的丹丸暫且不說,可那療傷丹丸,他卻是着實眼饞。
明王本來便身負神醫之名,之前曾施展秘法,受傷如此之重,也不過十日光景,便重新恢復了氣度,這等本領,他所出手的丹丸,但凡道家修士,哪有不眼饞的?
可是……
“殿下,屬下不敢受賞!”蔣定遠強行抑制住內心的衝動,躬身道。
也對,如今明王和國朝關係如此緊張,還不知道今後處境如何,之後是走是留還不確定,他哪裡還敢貪了明王的賞賜。
“拿着吧,在本王府上做事,便得守本王的規矩,這是賞你之前的功,無需想太多!”墨白淡淡道。
蔣定遠擡頭瞧他一眼,終還是伸手接過:“謝殿下!”
“好自爲之!”墨白最後道了一句,隨即揮了揮手。
蔣定遠聞言,心頭又沉重下來,隨即躬身一拜,走出了門。
……
房間裡又只剩下墨白與鐵雄二人,鐵雄望着蔣定遠離開的方向,眼神忽閃,沉聲道:“六爺,我觀他未必肯真心爲王府辦事,留下他恐留禍患!”
墨白眯了眯眼,不置可否道:“出身於國朝的修道中人,他們授業恩師是國朝的人,修行資源是國朝配給,連世俗家人也受國朝恩榮,可以說他們的一切都是國朝給的,豈能輕易反叛,就算不念恩德,國朝也有辦法制約他們,就如這蔣定遠,他潛伏於竹葉門,也不知曾爲國朝做過多少事,那些事一旦暴露出來,道門能不恨他入骨嗎?屆時如果沒有了國朝作爲靠山,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既然如此,六爺爲何又留下他,還答應他幫他聯繫國朝?”鐵雄越發不解了。
墨白卻不以爲意,輕聲道:“爲何不能留,我們又不是道門,他和我們無仇無怨,也沒想過讓他去背叛國朝,只要他肯幫我做事就行。至於主動幫他聯繫國朝……”
說到這裡,墨白看向鐵雄,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可你難道以爲不留下他,國朝就會放過咱們不成?如今我展現出來的實力,我們明王府展現的影響力,都已經大大超越了國朝可以放任的底線,爲帝王者在如今天下不穩的狀態下,即便是對他的兒子,又哪裡能夠絕對信任,更何況這個兒子,還久不在他身邊,甚至曾經還與他之間有過恩怨……”
鐵雄聞言心中一凜,他知道墨白說的是當年離京之事。
鐵雄默不作聲,沒有在這事上插言。
墨白也並不在此事上多說,又繼續道:“之前我初露崢嶸,他或許還是能夠容忍的,可如今林氏突然公開承認我爲南軍統帥女婿的身份之後,陛下怕是再也不能容忍了!”
鐵雄一愣,心道怎麼扯到林氏身上去了。
可是稍一琢磨,他卻是勃然變色:“難道……”
“哼!”墨白眼中一閃,冷哼一聲道:“莫非你還以爲他們此舉,其中是有看得起我,向我示好?”
鐵雄之前還當真是有這個想法,此刻不由悚然而驚:“鐵雄愚鈍,竟未想到林氏此舉,居然含義如此之深,竟是還有故意挑撥陛下疑心之意!”
“鐵雄,你且記住了,千萬莫要小瞧天下英豪,尤其是如林氏這等膽敢翻天覆地改朝換代的巨頭,他的一舉一動,你只管往深了想,站的高一點,眼睛放遠一點去想。”墨白敦敦告誡一番,這才又冷笑道:“我那岳父的確夠狠,之前讓自己親生女兒來明珠送死的計劃沒能成功,如今捲土重來,又立馬開始想整死我這女婿,和他家結親戚還真是隨時都有性命之危,不得有絲毫大意!”
鐵雄還不知道什麼整死女兒之事,此刻聽的有些發懵。
墨白卻也不解釋,眼眸一閃,繼續道:“其實我這老岳父此舉還不算是直接對付我來的,只是摟草打兔子,順手捅我一刀而已,可這一擊卻直中要害。雖然在外人看來,我自然不可能叛離國朝,放棄親王身份跑去做什麼駙馬?可事實上,也不需要別人怎麼看,關鍵是陛下心裡怎麼想?”
“老……林氏好生陰狠!”鐵雄臉色鐵青,張口要罵老賊,但話到嘴邊生生吞下,怎樣也是明王岳父!說着又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急道:“六爺,既然明知林氏不壞好意,如今陛下已經生疑,您今日又爲何還要在京城如此大鬧,這豈不讓陛下越發不信任嗎?”
墨白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你格局不夠!”
“我格局……”鐵雄下意識的開口,卻是又啞然,不是在說正事嗎?不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殿下既然看穿一切,又怎麼會故意中計?定有原由。
墨白沉聲道:“你只看見了陛下會因林氏此舉,懷疑我會不會不做親王了,跑去南軍做駙馬,在離間我父子感情,挑撥動疑心,其實這還不算什麼,相比這些,我更擔心的是林氏此舉,其中隱藏的真正殺招!”
“真正殺招,六爺是指?”鐵雄問道。
“或許,這天下如果能換一個和平解決內戰的皇帝會更好!”就是墨白聲音也微微低了一些。
鐵雄渾身一震,卻正好只見墨白那雙深邃的眼朝他望來:“你說,由我做皇帝怎麼樣?”
“殿下……”鐵雄嘴脣亂顫。
墨白收回眼神,隨即聲調平緩:“如果要換皇帝,我怎麼着也比其他皇子更適合解決內亂吧,畢竟我和南軍是親戚,好說話,而且我還一心抗蠻……怎麼樣,還敢小瞧林氏嗎?”
鐵雄眼中已經滿是驚悸,這一次他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上層人物的恐怖。
正如殿下所說,只是一次摟草打兔子的順手而爲,就不動聲色之間對殿下下了絕殺之招。
陛下絕不可能容得下威脅到他地位的人!
越想,鐵雄臉色越白,陛下肯定會動殺心!
墨白卻還平靜,只是眼神越發深邃了:“我之前初露鋒芒,便讓陸尋義立刻進京開府,後來又緊接着送林素音入京,這其中就有表明我的家在京城的意思,儘管我平常不聽話,但總歸還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所以單單是挑撥,還不至於就能讓陛下對我動殺心。所以,如今我必須提起警惕的是,我有替代他做皇帝的條件!”
說到這裡,他緩緩道:“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在京城大鬧了?”
“您……您是在自污?”鐵雄心中一悶。
“除了自污,還有試探!”墨白眼神越發深邃:“我想看看,陛下是否如我猜想那般,真對我忌憚至此了,結果果然如此!”
“試探?”鐵雄沒聽明白。
“如果我一鬧,陛下就立馬鎮壓,那情況就還好。如果他不鎮壓,反而任由我鬧,那就說明我沒看錯。如今你看見了,已經鬧到這麼大,都已經殺了人,反而是王妃先過去了,陛下遲遲沒有出手。他沒有動,只能說明他不想動。外人看到的是,陛下也許是想袒護我,也許是忌憚我。但我看到的卻不同,我只看到他是故意讓我鬧的,甚至他還有可能不動聲色的繼續讓這矛盾擴大化,一直等着我將那滿朝皇親貴族徹底得罪個乾淨,他纔會出手。”
說到這裡,墨白看向鐵雄:“如此一來,今後如果讓我做皇帝,這些皇親能夠同意?滿朝臣子就更不用說了,一個不受禮法約束,連自己宗親都敢殺的昏君,他們可不敢伺候!”
“殿下,大不了我們不靠國朝,您又何至自污至此?”鐵雄聞之,明顯心情沉重。
墨白當然聽得懂他的意思,卻是搖搖頭,走出門外,目光望向京城方向,聲音冷靜:“咱們對外強勢,卻不能真的做個莽夫,如今實力不夠便先退一步,且待將來,這亂世風雲,沒什麼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