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還只是猜測,那聽完陸長仙的話後,她便已經能夠確定,華明輔這封信定有明堂暗藏其中。
華明輔在陸長仙面前表現出來的反常,應該就是給她破解這封信的提示。
“戰況……”陸長仙出去後,杜鵑口中喃喃低語,再次拿起這封已經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信,再一次逐字逐句的分析。
信並不長,不過寥寥數言而已。
這一次,杜鵑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信中最後一段話上。
最後,她的目光在信中最後一段話處停留。
“雖得先生獻藥相助,然而敵我實力太過懸殊,縱我將士奮勇,也實在無力迴天,靖遠城只怕還是守不住了,爲安全計,先生請速撤離。”
整封信中,要說真正與戰況相關的,也就只有最後這段話了。
杜鵑盯着這段話沉吟良久,卻仍是琢磨不出華明輔想要表達的重點是什麼。
是不滿明王府借送藥之舉,拉攏軍中,所以來信敲打,讓她別再白費心思?
還是並無惡意,此信是爲緩和關係,想要謀求更大的幫助?
若是前者倒還好說,不做理會便是。
可若是後者,華明輔有交好明王府的心思,那明王府就必須重視了。
只是華明輔這封信實在太過含糊了,杜鵑根本沒法分辨華明輔的態度,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杜鵑考慮良久,最終還是覺得,華明輔這封信不像是敲打。
從陸長仙口中瞭解到的華明輔,絕非迂腐之輩。
當初陸長仙等人能留在軍中,華明輔還是出了力的,由此可見,此人對於軍中有利的事情,是願意接受的。
此番獻藥,藥材也是軍中急需,是將士們救命用的。
他能接受留下明王府的人,卻不接受明王府的藥?
若說之前,她四處拜訪兵將,拉攏意味明顯時,華明輔來封信敲打一下,她覺得倒也正常。
可爲了這批藥材出頭,還是軍中花錢買的藥材出頭,杜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所以,華明輔這封突然的來信,她更傾向於後者,華明輔對陸長仙提及戰況,又在信中叫苦,應該是想從明王府得到更多支援。
杜鵑眼神亮了,不管這是方有羣授意的,還是華明輔個人的意思,明王府都不能錯過。
華明輔此人是方有羣的心腹,明王府若能拿下他,對將來收服方有羣,絕對有重大幫助。
當即取來紙筆,就要給華明輔回信。
忽的她又神色一怔,隨即訝然,失笑道:“一封什麼都沒說的信,竟讓我差點失了方寸,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搖搖頭,杜鵑再次拿起信,看了一遍,隨後收起,面色已完全平靜。
她突然想通了,即便再想與華明輔交好,也不能華明輔來了一封含含糊糊,絲毫把柄不漏的信,就搞的失了方寸。
合作總是要有互利基礎的,華明輔如果真有心交往明王府,就一定有其利益訴求。
現在是他主動找上明王府,非明王府主動找他,主動權應該在明王府手上,怎麼能讓他牽着明王府的鼻子走?
想到這裡,杜鵑眼中神思略過,拿起紙筆,給華明輔回信。
無需多久,一封信寫完。
杜鵑喚來還在外候着的陸長仙,將信交予他,讓他天明之後送予華明輔。
陸長仙領命離去,杜鵑起身來到門外,看了看天色,已是快要黎明時分了。
想了想,又召來身邊修士,吩咐加強戒備。
她是謹慎的,華明輔這封信,最後那句讓自己速離,也未必沒有可能是在向自己示警。
這種可能性雖小,也不能不做提防。
畢竟朝中消息已經傳來,陛下與明王已撕破臉皮,難保不會有忠君之輩,會通過朝她下手,來試圖挑起明王府與方帥之間的戰爭。
對於此,杜鵑倒並沒有太過忌憚。
只要不是方帥想殺她,那憑藉她身邊的護衛力量,安全還是能保證的。
至於方帥會不會殺她,來表明對新君的忠誠?
杜鵑認爲可能性極小,華明輔這封信就是佐證,如果是方帥要殺她,華明輔不可能在這時候給她來信。
所以,飲食起居加強戒備也就行了。
次日清晨,戰事再起。
旗蠻又起攻伐,一場血戰,又是多少兒郎戰死沙場。
華明輔站在城牆上,眼看着一具具被血染的屍體被臺下城牆,再擡眼,眺望在十里開外那面再風中飄揚的旗蠻旗幟。
“看旗蠻架勢,是沒準備收兵?”
華明輔聽到聲音,扭頭看來,見陸長仙面色嚴峻的站在身邊。
“從此刻起,不拿下靖遠城,他們不會收兵了!”華明輔低嘆了一聲。
“不會收兵了?”陸長仙聞言,立刻轉頭,卻見華明輔不再多言,轉身而去。
陸長仙連忙跟上,兩人下了城樓,回到華明輔辦公地。
戰事危急,方帥已經親自坐鎮前線,底下兵將亦隨其而來,大有與城池共存亡的意味。
華明輔亦跟隨方帥,就在城樓下辦公。
跟隨在華明輔身邊保護的不是連家修士,還是原竹葉門的修士。
進去前,陸長仙衝師弟使了個眼色,那人便留在門外,沒有跟進去。
只剩二人,陸長仙沒猶豫,快速取出信件遞給華明輔。
華明輔接過,先看了一眼陸長仙,陸長仙點了點頭:“杜先生親筆。”
華明輔看了一眼蠟封,見是完好的,便問:“可有話交代?”
“未曾!”陸長仙搖頭道。
“知道了。”華明輔點頭,沒先看信,而是沉吟道:“今日軍中流言四起,想必閣下聽說了。”
“略知一二。”陸長仙點頭。
他的確是聽說了一些,不是在杜鵑那裡知道的,而是在軍中聽到的消息。
今日一過來,就有竹葉門人找到他問起朝中之事,說軍中今日流傳,登基大典上,陛下與明王翻臉,朝中大亂一事。
華明輔沉着臉,道:“賊子見我朝局面鼎定,擔憂我方援軍將至,故急取蘇北。是以故意散播謠言,污指陛下不明,明王不忠,朝臣不賢,軍閥亂政等消息,來打擊我軍心。如今軍心震盪,旗蠻趁勢來攻,又退而不走,可見總攻在即。還望閣下調派門下諸高士,做好全力以赴的準備。”
雖然還沒去找杜鵑確證這些消息,但就今日聽到的關於登基大典上的那些風聲,說的有鼻子有眼。
陸長仙覺得,這恐怕未必是謠言,也正是因爲不是謠言,纔會對軍心造成如此大的衝擊。
將士們在此流血犧牲,朝中未見支援,卻反道是烏煙瘴氣,一片亂象,這怎不打擊將士們的士氣,又怎不讓將士們心有怨氣?
再有有心人在其中挑撥,軍心震盪,士氣低迷肯定是難免的。
“華先生放心,我這便去吩咐,即日起,門下所有人全部待命。”陸長仙心中低嘆,他沒法評價朝中的事,對他來說,明王府安然無恙便可。
“有勞!”華明輔拱手一禮道謝。
“職責所在,華先生若有吩咐,隨時傳喚。”
陸長仙離去後,華明輔苦笑着長嘆一口氣,他沒對陸長仙說實話。
方帥決定撤兵的事,是絕對不能外泄的,撤兵是要撤兵,撤兵也是有策略的,不是說丟下城池,掉頭跑了就行。
接下來,靖遠城不但不會有撤兵的跡象,反而抵抗會越加劇烈……
想到今日犧牲在城牆上的戰士,華明輔深吸一口氣,拆開信件。
當看完之後,他先是一愣,隨即臉上血色微涌,只覺胸口處有一口老血欲噴。
強忍住內心的燥火,他閉眼調整情緒,再睜開,平靜了些,又一次從頭到尾將信看了一遍。
兩遍!
三遍!
……
信中,杜鵑先是迴應了他的讚揚,表示,無論是作爲明王府、道門、還是大夏子民,對於爲抗蠻事業盡一份心力,都是責無旁貸的,當不得讚揚。
其後,杜鵑又表達了,自己對奮戰在一線的方帥以及衆將士,由衷的敬佩之情,同時承諾,無論多麼困難,今後都將一如既往的對軍中給予力所能及的支援。
最後,杜鵑鼓勵軍中,表示她堅定相信,困難只是暫時的,勝利衆將屬於正義一方,杜鵑願與軍中,以及各方正義人士一道努力,爲抗蠻大業奮鬥……
華明輔放下手中的信,終於確認了,這就是一封普通的回信,通篇只有場面話而已。
良久,華明輔才吐出一口胸中濁氣,默默盯着桌面上的信,臉色不時變幻。
此刻的他,正如杜鵑當時,根本不能確定,杜鵑是沒看懂他的信,還是看懂了,卻故意裝作不懂。
最後,他嘴角又有一抹苦笑升起:“杜先生、杜先生,女子之身,居先生之名,果然不可小覷,倒是我自取其辱了。”
華明輔搖頭,不管杜鵑是懂裝不懂,還是真的不懂,都不重要了。
現在問題是,杜鵑沒有接招。
他那封信的確玩了一點小手段,刻意含糊其辭,不留把柄。
原以爲即便如此,杜鵑也會忍不住找上門來。
然而,杜鵑卻沒如意料中的接招。
說實話,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以杜鵑來蘇北後表現出來的急切態度,不應該如此。
華明輔雖然疑惑,但並沒有多少時間去考慮,他現在的時間很寶貴。
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什麼也不做,就按照方帥的策略退兵,還是再寫一封信,一封清楚明白的信。
什麼都不做,就看着方帥退兵,肯定是不行的。
陛下登基前,讓大帥退兵,方帥不退。
如今陛下登基了,方帥立馬退,陛下豈能饒了大帥?
若朝中沒有人幫忙,這丟失國土的責任,大帥如何負責的了。
華明輔心中沉重,他已經別無選擇,當今天下,除了明王之外,他已經找不到第二個人能保大帥了。
只是一旦揹着大帥投了明王,大帥這邊又當如何?
最終,華明輔還是沒得選擇,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看着大帥走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