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煽動
那幾名軍漢都是老兵了,聽到趙引弓這番話,自然不會再找眼前虧吃,爲首那人趕緊答道:“吾輩皆心服的很。”
“那你們有何事要稟報本將的?”
那幾名軍漢互相看了看,其中隱隱爲首領的一人大着膽子問道:“我等斗膽想問上一句,攻下這越州城後,何時回師明州?”
原來這幾人便是先前被自生打倒的那幾個軍漢,他們聽自生的口音和當地人大爲不同,又這般武藝,便以爲是鎮海軍武勇都中人,因爲爭風吃醋殺了自己的袍澤。於是那幾人待到疼痛輕了點,便約集了幾個平日裡處的善的去找武勇都的軍士討回公道。誰知道那些武勇都的軍士不但不交出兇手,反而反脣相譏,幾句話不投機,雙方便又打了起來,這種事情在這幾天的越州城外本是極尋常的事情,哪天都有個十七八起。
可最後當明州軍嘲笑武勇都是淮南軍手下敗將(錢繆的武勇都主要是由在淮南爭霸戰失敗後,逃奔浙西的孫儒潰卒組成),回師再次碰到淮南軍,後定然要個個死無葬身之地時。武勇都士卒則反脣相譏說,明州軍也要和他們一起西進,對付淮南軍,到時候就要看誰死無葬身之地了?
聽到這話的明州軍士卒們立刻面無人色,他們本來是明州鎮兵,到相鄰的越州來打打董昌這種落水狗也就罷了,可離家遠去,拋棄妻子廬舍抵抗如狼似虎的淮南軍,讓他們如何情願,何況淮南軍還在明州幾百裡外,也看不出有入侵明州的打算。於是回到軍中那些軍漢立刻跑到帥帳前,串聯了袍澤,想要鼓譟起來,強迫趙引弓帶領他們回到明州去。
趙引弓聽到那爲首的問話,心頭一陣怒火,這軍中最重上下之分,士卒豈有公然向主帥質問何時回師之事,更何況他自己也不清楚,正要下令把爲首的那人拖下去一陣亂棍打死,其餘的插箭遊營,卻聽到不遠處爆發出一陣人聲,倒好像是發生兩隊人衝突起來了。
趙引弓正驚疑間,卻看見當夜執勤隊正從聲音那邊跑了回來,盔甲不整,口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趙引弓聽到那隊正的叫喊,上前便是一腳,將那隊正踹倒在地,罵道:“你這狗才,什麼不好了,快把你那條舌頭扯直了說清楚,不然非砍了你的腦袋不可。”
那隊正驚魂未定,趴在地上口中如同連珠炮一般迸發出來:“營內士卒譁變了,怕不有千餘人,都說不願去和淮南軍廝殺,只求將軍帶領他們回明州去。”
趙引弓好似當頭打了個響雷,當場便驚呆了,有唐一代,驕兵悍將所在皆是,士卒稍有不如意,便或挾制、或斬殺主帥,剽掠千里,爲害極大。遠的說涇源兵變趕得天子巡狩西川,近一點的龐勳也是數百戍卒兵變,結果切斷了漕運,朝廷竭盡全力,最後請了沙陀兵才平定了這次兵變。這些都是士卒被派到遠方戍守,結果心生不滿,起兵反叛的。
這軍中譁變,叛卒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斬殺或者挾持主帥。趙引弓想到這裡,彷彿看到自己的腦袋已經懸掛在旁邊的旗杆上了,他平日裡治軍甚嚴,軍中不少士卒都受過他的責罰,此時肯定有不少人想借機報仇的。
“那處月軍形勢如何,有沒有形勢不穩的狀況。”趙引弓趕緊詢問那隊正,如果連這支親信部隊都參與了譁變,那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逃到顧全武營中了。
“那倒沒有,處月軍那邊倒是安靜的很,不過方纔嘈雜的很,在下也沒有看清楚。”那隊正仔細回憶着方纔的情形,不過他越想倒是越不確定起來,畢竟方纔他已經亂了手腳,確是沒法確定處月軍的士卒有無參與兵變。
“罷了罷了,還是去顧全武那裡吧。”趙引弓下了決心,正要轉身從後營門逃走。卻被副將一把扯住了。
“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點走,晚了等那些叛卒圍上來就來不及了?”趙引弓滿臉惶急,奇怪的問着副將。
那副將臉上卻滿是詭秘的笑容:“爲何要逃走,難道此時不是您久候的良機嗎?”
“良機?”趙引弓聽了一愣,他還沒回味出副將的意思。
“本來將軍久思回師明州,奪取刺史之位,可老是擔心軍心未付,如今士氣如沸,這難道不是良機嗎?”
趙引弓也不是傻瓜,只不過方纔有點被叛亂的緊急情勢給嚇糊塗了,這下立刻便領會了副將的意思,臉上已是滿是喜色,拍着副將的肩膀笑道:“伯如果然是七竅心腸呀,如我能入主明州,九成功勞都要感謝伯如的巧思呀。”得意中,已經稱呼其副將的字來。
那副將姓李名著,字伯如,以字行,是趙引弓的心腹手下,此時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還請將軍將各部將佐全部招來,尤其是那黃晟手下的親信更要全部招來,還有那監軍,一個也不能少。”
趙引弓此時已經完全明瞭了那李伯如的想法,笑道:“妙,正好拿來做投名狀,這些天也沒少忍受這幫混蛋的閒氣,此時回想起來他們倒也還有點用處。”
李伯如答道:“將軍果然穎悟,末將正是這個意思。”說道這裡,兩人相視大笑,笑意中卻滿是殺意。
趙引弓的明州軍駐紮在越州城東邊的一片平地上,依照唐代兵制,圍城時,兵營應分立數處,相互掩護。趙引弓的帥帳位於明州軍的最後面,和親兵營在一起,親信的處月軍便在左旁。
此刻親兵營外的空地中,千與名士卒已經將那營門圍得水泄不通,不住的往營內涌來,守在營口的那數十名親兵拼命彈壓,營內護壁後還有百名弩手手持注滿的強弩,以備萬一之用。親兵營的校尉滿臉蒼白,腹中不住抱怨趙引弓爲何還不逃到處月軍去,自己也好隨後逃走,不用在這裡苦撐。雖然後面他還預備着強弩手,可以輕易驅散這幫亂兵,可一旦見了血,那隻怕就是兵變的下場了,雖然外面那些人沒有披甲持槊,可腰間還有橫刀,他們營寨也就在半里開外。一旦殺回來,衆寡懸殊,自己可決計抵擋不住。
那校尉正慌張中,猛然聽到身後一行人的腳步聲過來,回頭一看卻是趙引弓帶領着明州軍各部將佐,還有監軍昂然走過來。那趙引弓神色鎮定,甚至嘴角上還有一絲笑容。那校尉見到主將,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等會不管如何,總算主事的人不是自己了。
趙引弓當先走出營門,只見人羣不注涌來,洶涌的人浪壓得親兵組成的人牆不斷後退,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近在咫尺的亂兵們的面孔都脹的通紅,滿臉都是憤懣和絕望。前面的幾排人看到趙引弓出來了,擠得更用力了,口中還大聲呼喊着什麼,不過人太多了,自相嘈雜,趙引弓根本聽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麼。
趙引弓左右看了看,便轉身爬上營門的護壁上,好讓後面的人看清楚自己。遠處的亂卒看到趙引弓出來了,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些什麼,只是被同伴的聲音給壓住了,聽不清楚,便紛紛靜下來了,停止向前擁擠,過了好一會工夫,那千與人方纔停住了。
趙引弓在高處看到亂卒們隱隱間分爲三塊,還是依照各自部屬,也沒有看到熟悉的處月軍士卒,心底頓時安定了三分。看到士卒們逐漸安靜了下來,趙引弓大聲喊道:“爾等爲何不在各自營中休息,卻來此聚衆鼓譟,莫非本將恩賞不均,有人立功未賞不成?“
趙引弓生硬頗爲洪亮,又站在高處,此時衆人都靜下來了,出了後面的少數人,都聽清楚了他的喊話。
亂卒們紛紛大聲呼喊,說並非恩賞太薄,只是出征已久,思念家中田園,不願去和楊行密的淮南軍廝殺,要回明州去。
趙引弓心中暗喜,臉上卻是錯愕之情,大聲答道:“可黃使君有敕令在先,說要本將領兵隨同顧帥一同西去,抵抗淮南軍,我等家小皆留在明州,這不是作亂嗎?”
下面那千餘人頓時爆發出一陣罵聲,趙引弓這番話便好像在一個火藥桶裡扔下了一把火星,亂卒們喊着:“反了,反了,殺回明州去的。”最前面一名體格魁梧的漢子衝開了親兵營的護衛圈,跑到趙引弓站着的那段護壁下面,昂首大聲喊道:“西去和淮南軍廝殺,不知這三千弟兄還有幾人能夠回到家鄉,去亦是死,回明州也是死,還不如回明州還能埋在家鄉,死後還能得點祭奠,不用當孤魂野鬼。趙將軍你帶我們反了吧,我等推你做那明州刺史。”亂兵們聽到那這漢子的吼聲,頓時爆發出一陣趙刺史的吼聲。
趙引弓心頭狂喜,他心中期待這個聲音不知道已經多久了,此刻心願得遂,眼前一陣發花,差點沒從護壁上跌下來,連原先計劃好的謙遜推辭早拋到了九霄雲外。還好站在營門的監軍出來幫了大忙,指着那漢子罵道:“你這賊配軍,竟然敢煽動作亂,來人呀,快將他拿下,亂棍打死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