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應事宜都吩咐下去之後,集聚在小廳裡的各位管事們也都散去,各自處理手頭的事情。與宇文胤和宇文謙的府邸相比,王府裡的下人雖然數量較少,但仍然有幾百之衆,要管理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這樣的事他們已經做了十幾年,如今有了葉媛媛的領導,便更是得心應手。一時之間,十七王府裡的衆人心思各異,卻全都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任由那巨大的漩渦在風平浪靜之下慢慢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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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侯府,惜春院。
早些時候又下了一場雪,負責打掃的婆子也顧不得天氣寒冷,裹了兩件棉襖的身形顯得格外臃腫,粗實的胳膊有些吃力的揮舞着掃帚。
本來麼,天色已經晚了,院子裡已經沒有人走動,地面上的也積雪可以等到明天清晨再打掃。可是這一段時間裡,小姐葉瀾瀾情緒不穩,必得要明陽公主日日過來勸慰陪伴,方纔能夠安寢。
而明陽公主也不止是一位母親,她還是安國侯府的當家主母。她本身又是一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偌大的安國侯府,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抓在手裡,方纔能覺得安心。
如此一來,等到明陽公主處理完家務,再過來惜春院看葉瀾瀾時,天色通常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侯府裡各處已點上了燈籠,淺黃色的燈籠裡面燭火跳躍,惹得雪地上的燈影兒也跟着搖搖晃晃。
掃地的婆子想到這一雙愛折騰的主子,方纔按捺下去的埋怨又騰起來幾分,在心裡盤桓不去。她皺着臉,輕輕地哼了一聲,繼續一下接着一下的清掃着院子。
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葉瀾瀾剛剛在春桃的服侍下喝了一盞蔘湯,此時正在幾個小丫鬟的伺候下洗漱。
自上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鬧繼而餓暈之後,許是覺得有些丟臉,葉瀾瀾再沒有鬧過絕食。因此,儘管她的心情仍舊鬱郁,一天十二個時辰裡,有十一個半時辰都是愁眉苦臉的,但是她肯安生用飯了,明陽公主就覺得放心了不少。
於是,也能夠從女兒那裡分出一點心思用在丈夫身上了。
可是,“冷落”了丈夫好幾天的明陽公主卻發現,安國侯近日似乎總是晚歸。以前,就算是葉冬澈與同僚在外飲酒,最晚也不會超過戌時末,可是現在——明陽公主猶自不死心的轉過頭去看更漏——已經亥時初刻了,然而安國侯還沒有回來。
“鬆芝,你再去二門看看,侯爺他回來沒有。”這已經是她今天晚上第三次打發身邊的大丫鬟去查看情況。
然而那結果,是註定要讓她失望的了。
明陽公主難掩臉上的失落神色,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侍立在一旁的鬆玉聽見了,乖巧地上前爲她按摩起兩側的太陽穴來。
這幾日,因着爲葉瀾瀾的事擔憂,本來就不復年輕時候美貌的明陽公主,看起來又蒼老了幾分,眼角的皺紋連脂粉也沒法兒遮蓋住了。
就算是有鬆玉在一旁服侍着,明陽公主一直緊皺着的眉頭也未曾舒展過,眼底的疲憊更是無法掩去。
錢嬤嬤見明陽公主這副模樣,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公主這是又在擔心侯爺了——她想了想,還是勸道:“公主,侯爺一定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您就莫要擔心了。”
錢嬤嬤在皇宮時,就一直服侍着明陽公主,後來明陽公主出嫁,錢嬤嬤便作爲陪嫁嬤嬤,隨她一同進入了安國侯府。
這二十來年裡,錢嬤嬤一直跟在明陽公主身邊,說是服侍,倒不如說是陪伴。在安國侯府中,她的地位僅次於安國侯、明陽公主,還有葉瀾瀾,就連一向得葉冬澈信任、在侯府了當差二十幾年的老管家,都要對錢嬤嬤禮讓三分。
錢嬤嬤一生未嫁,沒有自己的子女,私心裡便把明陽公主當作了自己的女兒去疼。當初,明陽公主對葉冬澈一見鍾情、鬧着要嫁進安國侯府的時候,錢嬤嬤就不看好這樁婚事。
她本以爲,先帝不會同意明陽公主的胡鬧。可是沒想到,先帝招架不住明陽公主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最終還是鬆了口。
但是對於葉冬澈這個駙馬爺,錢嬤嬤卻始終沒有瞧上眼過。
安國侯府是老牌勳貴又怎麼了?她的明陽公主可是皇宮裡面千嬌百寵着長大的金枝玉葉,能夠尚公主,是葉家祖輩積攢下來的福氣。
按照錢嬤嬤的想法,葉冬澈就應該對明陽公主恭恭敬敬的,凡事都以明陽公主爲先,要照顧好明陽公主的情緒,不能違背明陽公主的心意……
他們成親前幾年,安國侯對明陽公主雖不是百依百順,可大體上也算是過得去。可是後來這幾年……錢嬤嬤想着近幾年來發生的種種,臉色不由的沉了下來——依她看,這個葉冬澈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前些日子,竟然還和公主吵了起來。
她從小看到大的公主,樣樣兒都好,就是性子太軟和了些,不然的話,又怎麼會叫葉冬澈那個臭小子欺負到自己頭上來?
雖然坊間常有傳言,說明陽公主驕縱跋扈,不僅搶了安家小姐的夫君,還苛待原配留下來的孩子——可是在錢嬤嬤看來,說這話的人,都是在嫉妒明陽公主。
皇家的女兒,嬌氣些又怎麼了?還是那句話,安國侯能夠娶明陽公主,那是他們葉家幾輩子積攢下來的福氣。而那個已經死去的安淑玲,她若是懂事一點,當初就應該自請下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拿什麼和公主爭。
只是錢嬤嬤心裡也明白,不管心裡再怎麼疼愛公主,她的身份也只是一個僕人,若是說的多了、做的多了,那就是僭越。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着當初天(驕)真(縱)爛(跋)漫(扈)的明陽公主,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一日日地將自己搓磨,好像那離了土壤的花兒,漸漸地失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