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胤昏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天色大亮了,他才慢慢甦醒過來。
青白的日光穿過殘破的窗子,照在陳舊的牀鋪上,也照在宇文胤的身上和臉上。明明這光線是那樣的刺眼,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血液裡好像被灌進了冰碴子,宇文胤全身都是冷的。他動作緩慢地坐了起來,後背靠在牆壁上,雙手裹緊了單薄的被子。
可是與曾經用慣了的錦衾狐裘相比,這隻填了薄薄一層舊棉花的被子,不過是聊勝於無而已。
想起從前在三王府裡生活的日子,冬日裡燒得溫暖的地龍,在房間裡的時候,哪怕是隻穿着一件輕薄的絲衣,也不會覺得冷。
府內有美酒佳人,出行都是車馬伺候……那時候,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三王爺,是京城中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可是現在呢?
一夕之間,從雲端跌進泥潭,他從聖眷正濃的三王爺,變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這樣的落差,放在誰人身上,能夠泰然處之?
那兩個兄弟,老九和小十七,從前都被他壓得死死的。可是現在呢?
他一朝失勢,從前那些明裡暗裡支持他的朝臣們,就一個個的、迫不及待的同他撇清了關係,轉而投到了宇文謙的麾下。
此刻,宇文胤倒是開始恨鐵不成鋼起來。比起看着宇文謙一人獨大,他更希望,宇文謙和宇文昊能夠鬥起來。
宇文謙如今是春風得意了,走路也是恨不得要飛起來一樣。雖然他表面上還假裝着從前那副溫和有禮的模樣,只是恐怕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就覺得,他已經把皇位收入囊中了吧。
宇文胤慢慢收緊了手上的力道,死死地抓住了蓋在身上的被子,骨節因爲過度用力而變得發白:他一定不會讓宇文謙有機會登上皇位,他一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暫且先讓他的好九弟蹦躂一段時日,等到他成事之後,也別怪他不顧手足情誼……
宇文胤正發着恨,黑衣人忽然推門走了進來。黑衣人背光站着,高大的身影投在地面上,給人一股壓迫之感。
宇文胤緩緩鬆開了緊緊抓着被子的雙手,神色也恢復如常。他把自己掩飾得很好,就連觀察入微的黑衣人也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來。
“你來了。”他聲音平靜,還帶着久睡之人醒來後所獨有的沙啞。
“是。我來看看三王爺,身體恢復得如何了。看到王爺你已經醒過來了,我也就放心了。”黑衣人在凳子上坐下,兜帽朝着宇文胤的方向。
宇文胤輕笑了一下:“勞你掛心了。本王已經大好了。你來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宇文胤說話的時候,黑衣人一直在暗中打量着他。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宇文胤昏睡了一夜,醒來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從前的宇文胤,身上有一股浮躁的鬱氣,可是過了一夜,那樣的鬱氣卻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能夠很明顯得感覺到,宇文胤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一種十分微妙的變化。
黑衣人暫時還不能確定,對於主人的大業來說,在宇文胤的身上發生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還是壞,他決定先靜觀其變。
一旦宇文胤露出哪怕是一丁點兒不好的苗頭,可能會對主人的大業產生影響,那麼他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三王爺當真是料事如神。”黑衣人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宇文胤並沒有將這放在心上,可是若換作是從前,他說不定會針鋒相對的反諷黑衣人兩句。這一次,宇文胤的反常,讓黑衣人確定了,並不是他的感覺出了問題,而是在宇文胤的身上,真的發生了一些變化。
“昨天錦衣衛隊忽然過來搜查,三王爺受了不小的驚嚇吧?眼下王爺可有覺得好些了?”宇文胤的變化,讓黑衣人的心裡感到有些不安。在與宇文胤商議事情之前,他決定先作一番簡單的試探。
“也就是那麼回事吧,不妨礙正事。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就快些說吧。若是無事,本王還要休息。”宇文胤不說“好”,也沒說“不好”,倒是讓黑衣人的試探沒有辦法再進行下去。
“錦衣衛的人會突然出動,也是我家主人未曾料到的。不過幸好王爺吉人天相,順利躲過了這次搜捕。讓王爺受驚,是我們做事不周道。我代表我家主人,向王爺賠禮。還請王爺不要將昨天的事放在心上,我家主人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同三王爺您合作的。”
這還是宇文胤第一次聽到黑衣人向他道歉,意外的同時,也令他產生了懷疑。
在他面前,黑衣人一直都很倨傲,哪會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的道歉?
宇文胤雖然仍舊不知道黑衣人口中說的“主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是他一直都不覺得,那人的實力已經強大到可以提前得知錦衣衛的動向。
可是黑衣人卻因爲昨天的事情賠禮,還說是代表他的主人……宇文胤不禁懷疑:也許昨天錦衣衛突然來城南搜查,根本就是他們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自從上一次,從地下賭坊回據點時被公孫絕跟蹤,宇文胤就再也沒有外出過。黑衣人帶着他轉移到城南貧民區之後,他更是每天都把自己拘在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不曾離開。
宇文胤本來就想不明白:既然這些日子裡,他都沒有見過陌生人,那他藏身於城南貧民區的消息,又是如何傳出去的呢?
而現在,黑衣人似乎把答案送到他的眼前了。
宇文胤的瞳孔狠狠地縮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就在剛剛,他對黑衣人一夥的懷疑又加重了一些,他覺得,或許自己有必要,暗中安排人手,秘密調查一下這夥人的來歷,以及他們的真實目的。
不管此時宇文胤的心裡是怎麼想的,表面上的友好還是要繼續維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