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此言一出,幾個人登時都愣了一下,周子舒微微坐正了些,卻並不追問,等着高小憐情緒釋放出來,自己則思量着什麼似,皺起了眉。
溫客行瞄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往他面前碗裡夾了個小籠包,顧湘眼角瞥見,忙裝作非禮勿視樣子低下了頭,半晌,又鬼鬼祟祟地擡起頭來,目光在這兩人中間轉了一圈,想了想,覺着不平衡,於是也給曹蔚寧夾了一個,曹蔚寧就立刻受寵若驚了。
倒是隻有張成嶺,覺着和高小憐同病相憐,看着她哭很不忍心,他拙嘴笨舌,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一邊陪着她難過,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說道:“高……高小姐,你別難過了,我爹也死了……”
張成嶺咬咬嘴脣,心裡罵了自己一句,覺着自己這句話說出來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你自己爹死了,別人爹就都應該死麼?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高小憐卻並不以爲意,知道他是好心,便勉強對他擠出個笑容來,算是感激。
曹蔚寧這纔在一邊說道:“我聽說,前一段時間,高大俠親自護送沈大俠屍骨回蜀中,之後……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高小憐伸手將眼淚抹乾淨了,垂下眼,臉上鎮定下來——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時候,她雖然懂事,可畢竟是個養尊處優大小姐,即使出門,也有師兄護着,帶着一點未經世事稚嫩。然而短短几個月時間,她卻已經經歷過太多,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似,她聲音還有些抖,可情緒卻已經控制住了。
輕聲道:“那時候,爹爹說要和諸位英雄送沈叔叔一程,本來說好了要帶我和鄧師兄去,可臨走前一天,他忽然改變主意,將我留下了。我……我當時還爲了他出爾反爾,和他吵了一架,可爹爹就是鐵了心不帶我去,還說了……還說了好多不好聽話,像什麼眼下局勢緊張,半路上可能會遇到很多情況,鬼穀人還在外面晃,我會拖累他們行程之類……”
一滴淚水順着她腮邊滾落了下來,周子舒溫聲道:“想來是令尊想到了什麼事,不方便說出來,這才顧着你安全,將你留下。”
高小憐點點頭:“可我……”
周子舒道:“你平安無事,便是留下了他血脈在世上,便也不辜負你父親一番苦心了。”
高小憐咬咬嘴脣,半晌,才接着說道:“我心裡不忿,想着等他們走了,再偷偷地跟上去,誰知道爹爹……爹爹他竟然派人將我看了起來,便帶着師兄走了。我賭氣賭了半個多月,看着我師兄弟纔將我放出來,說也是爹爹安排,要送我去個地方,和他們會合,當時……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幾個人都顧不上吃東西了,在一邊聽着,唯有溫客行表情還算平平淡淡,並不插話,只是慢吞吞罕見斯文地吃着東西,偶爾給周子舒夾一筷子。
高小憐道:“我便趁着他們不注意,偷偷地跑了,想去蜀中找爹爹,誰知道……誰知道半路遇上了鄧師兄,他身受重傷,還有人追殺他。”
曹蔚寧問道:“是鬼谷……”
周子舒忽然打斷他話,開口問道:“追殺他人,你是不是認識?是不是在洞庭英雄會人?”
曹蔚寧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他,嚥了口口水,訥訥地道:“周……周兄,這話還是不要亂說好吧?”
周子舒往椅子背上一靠,輕聲說道:“聽高小姐意思,高大俠是帶着各大門派人去,若真是鬼穀人,怎麼會在他們人多勢衆時候追殺鄧寬?那是和誰命過不去?”
高小憐渾身顫抖起來:“不錯……你說得對,是正派中人,他們說我爹爹是殺了沈叔叔兇手,說他是害了張家和泰山掌門罪魁禍首,和惡鬼勾結,要……要得到琉璃甲,還說當年容炫等人折騰出來事,盜竊各門派武功秘籍事,有我爹爹參與,他爲了自己名聲,將這一段隱去不說,還要殺人滅口,獨吞……”
張成嶺眼睛瞪大了,猛地站起來:“什麼?他……”
周子舒擡頭看了他一眼,冷聲道:“小鬼,你給我坐下。”
張成嶺看向他:“師父,她說……她說……”
高小憐聲音陡然升高了,尖聲道:“不是真,他們胡說,他們冤枉我爹,我爹不是那種人!”
周子舒只是淡淡地說道:“不錯,高大俠確實不是那種人,高小姐,你繼續說。”
他聲音低低沉沉,好像有種特別安撫力,高小憐看了他一眼,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略微有些赧然,微微垂下眼,接着說道:“鄧師兄叫我快跑……我嚇壞了,只能慌不擇路,又怕別人追上我,一路上避着人羣,師兄當時身受重傷,我不知道他……他是不是還……”
周子舒和溫客行對視一眼,心道這麼看來,那鄧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曹蔚寧道:“後來你慌不擇路,不小心遇到了黑蠱婆婆她們,沒留神暴露身份,才被她們起了歹心,抓住了是不是?”
高小憐點點頭:“不是我不小心暴露,是有人追上了我,期間黑蠱婆婆她們橫插一腳,將我帶走……她們一心覺得琉璃甲在我爹爹手上,那如今他死了,那些鬼東西便肯定在我手裡了……”
簡直是另一個張成嶺。
顧湘插嘴道:“嗯,對對,上回我們在洞庭分開以後,我和曹大哥碰上了七爺他們,七爺說要去想法子救周絮,便跟着我們找了你們一陣子,只是不知道你們跑到哪個鳥不拉屎地方成親去了……”
曹蔚寧聽她越說越沒譜,趕緊乾咳一聲打斷她。
溫客行卻頓了頓,沒理會顧湘胡說八道,問道:“七爺說有法子?”
顧湘道:“大巫說他想到了一些,讓我們找到周絮以後聯繫他們呢——那羣黑衣婆娘據說是當年南疆黑巫餘孽,早年被大巫殺了個七七八八,後來不知道又從哪騙了一幫傻丫頭跟着她們當了信徒,苟延殘喘了好些年了,這回是攪混水來,大巫說正好把她們一網打盡。我和曹大哥左右沒事,便去盯梢了,全當積德行善,誰知道碰見了高姑娘,這回積德積大發啦!”
溫客行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卻沒說什麼,反而回頭問周子舒道:“你瞧呢?”
周子舒沉默半晌,嘆了口氣,說道:“知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麼一個,輸贏已見,這種問題,你又何必問我?”
於此同時,正在被討論七爺和大巫兩人也在一家客棧裡,七爺正拿着一根筷子玩得不亦樂乎,頗有些孩子氣地想努力將一根筷子倒着豎在桌子上。
可惜那筷子頭並不是平,微有些弧度,他努力了半天仍然沒有成功,卻還在不屈不撓地擺弄,全神貫注,連飯都顧不上吃。
大巫看了他半晌,終於嘆了口氣,像哄孩子似柔聲道:“北淵,別玩了,你好好吃飯。”
七爺應了一聲,目光卻仍然沒有離開那根筷子。大巫只得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這南疆大巫看起來冷冰冰,言語不多,可對七爺卻有用不完耐心似。
七爺習慣了,喂一口吃一口,大巫忍不住問道:“你幹什麼呢?”
七爺道:“我要把這根筷子豎起來。”
大巫皺皺眉,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便將那根倒黴筷子從他手裡抽出來,輕輕往桌子上一戳,桌子面便像是豆腐做似,硬是叫他給戳了個洞出來,筷子便穩穩當當地立在裡面了。
七爺瞪了他一眼:“你這是蠻力,不能這樣。”
大巫縱容地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他擺弄,一邊喂他吃東西。
七爺自言自語道:“一根立不住,需要再找一根纔是。”
他說着,又將另一根筷子拿起來,好半天,兩根筷子真險險地叫他給倒着立在了桌子上,相互支撐着,七爺小心地將自己兩隻手抽開,極輕地開口,好像生怕氣息大了,把那好不容易立起來筷子給吹倒了似。
只聽他說道:“平衡——可太不容易啦。”
大巫略微有些不解,問道:“你說什麼?”
七爺笑眯眯地道:“一個局,若想有個長久穩定結果,必然需要是平衡,合是一個平衡,分又是一個平衡,平衡之道,乃是……”
大巫捏了捏鼻樑,打斷他道:“北淵,別東拉西扯。”
七爺卻不生氣,好像也被打斷習慣了似,繼續道:“想要平衡,條件很多,極難達到,首先,便須得雙方都勢均力敵,不能有強有弱,否則強一方必定要吞噬弱一方,勢均力敵還不行,勢均力敵也有可能拼個你死我活出來,還須有一些天然,或者人爲屏障,不可逾越,雙方都投鼠忌器,雙方都有顧慮,不肯開這個頭……一般來說,要出現這麼一個完美又漂亮平衡結果,是種種機緣巧合構成,也就是老天布,若是人爲,則需要步步爲營,小心佈局,一步算錯,則全盤皆輸。可是破壞掉這個局,卻特別容易。”
他說着,伸手抽出其中一根筷子,另一根應聲而倒,正好砸在一盤酥皮小點心上,砸出一些細小裂痕。
七爺笑道:“只需要像這樣,抽走其中一塊板子,平衡局便立刻破了。只是……爲什麼要抽走這塊板子呢?”
大巫奇道:“你又看出什麼來了?”
七爺端起茶碗,低頭啜了一口,搖頭笑道:“不可說,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