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和林大爺看時,原來是州府發的行文,上面赫然蓋了荊州府衙和山陽縣衙大印,還有西南禁軍的調兵虎符,也未說緣故,只叫押解泉水村孤女黃杜鵑進京。
林大爺雖識得字,卻看不明白那印,忙看向黃元。
黃元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那公文。
好一會,他看向昝虛妄,微微蠕動嘴脣,想要詢問他可知內情。然想起他剛纔說了不知內情;又想這逮捕文書都未列明原因,且來人不是縣衙捕快和差役,而是西南禁軍親自出動,可見是不能見光之事,只怕問了也白問。
百轉千回之際,又想起杜鵑未回,還能來得及。
纔要告辭離開去安排,就見昝虛妄站起來,對林大爺說道:“煩請二位帶路去村裡。本官職責所在,有些事須得告誡村中百姓,還要略事安排。”
說完轉頭對手下一個將領吩咐道:“你帶人守住村中各條入口道路,發現黃杜鵑立即拿下;另外,凡有村民入村者,許進不許出;這院裡也派人埋伏看守。”
那人抱拳應是,轉身安排去了。
黃元更心驚,又無法可想。
林大爺望着官兵不斷奔走,也呆住了。
昝虛妄看見他神情,問道:“本官見老里正似乎有些不忍心,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本官見這房屋十分精美,聽說是你侄孫林春爲那黃杜鵑蓋造的,你們林家對她可真是恩同再造啊!”
林里正心裡一突,忙道:“林家並不知她是什麼人。小時候我那侄兒就幫林春和杜鵑定了親,杜鵑爲人又好。就多照顧她些;黃家也是一樣的。我們泉水村人可都是良民。”
黃元垂眸道:“山民淳樸良善,本心無錯。”
昝虛妄輕輕一笑,道:“不知者不爲怪!前罪不究,眼下再要袒護她,可就是與朝廷作對了。老里正可要想清楚了。”
林大爺唯唯諾諾不敢吭聲。
黃元聽了心亂如麻、頹然無力。
昝虛妄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卻未多說,揮手命林大爺在前帶路,他自帶着兩百人在後跟隨,浩浩蕩蕩一行人往村裡走去。
等過了河,進了村,立時驚起一陣雞飛狗跳。
沿路走來。村人們都驚恐地看着這殺氣騰騰的官兵,不知怎麼回事。想要問老里正或者黃元,然兩人神情都很沉重,更增添了不祥之感,越發不敢吭聲了。只遠遠地看着,或者躲在院內連頭都不敢伸出去。
一百多年來,古村寧靜的生活首次被攪擾。
然接下來讓他們更驚心的事發生了。
到了黃家,黃元搶先入內,讓黃鸝扶着即將臨盆的馮氏去到上房最東頭原先方火鳳住的屋子,並囑咐她們別出來,這纔將昝虛妄讓進廳堂。
昝虛妄入內坐下,黃元親自端了茶來奉上。
他喝了兩口。說不上三句話,就下令林大爺召集村人來林黃兩家院內聽候示下;一面又命身邊親隨領一小隊官兵去後面任家捉拿任三禾妻子兒女,就地關押看守。只等抓住黃杜鵑一塊帶走。
這不啻憑空響一聲炸雷!
黃元再不能鎮定,疾步趨前攔住那親隨,一面朝昝虛妄大聲質問道:“大人何故緝拿學生小姨和外甥?”
昝虛妄似乎早在等候他,一面示意那親軍自去執行軍務,一面“刷”抖開另一張官府文書,卻是捉拿任三禾的。
黃元看得紅了眼睛。憤怒道:“這是……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小姨父和杜鵑何曾做過一點害人之事?”
他徹底方寸大亂。忘了說這個完全無用。
昝虛妄不理他,卻看向林大爺。道:“老里正有何話說?”
林大爺哪裡說得出話來,也不敢輕易開口——
這村裡,林家可是有幾百族人!
昝虛妄輕聲嘆了口氣,對黃元道:“賢弟,這不是害人沒害人的道理。你回來晚,不知其中內情,也不奇怪。你可問問老里正:那任三禾是什麼時候來泉水村的?又是怎樣接近庇護黃杜鵑的?還讓黃杜鵑認林家媳婦做乾孃,連他娶你小姨也是爲了黃杜鵑!你們哪……唉!”
隨着他的敘說,林大爺腦中迅速閃過陳年往事。
黃元看着他臉上恍然的神色,哪裡還不明白,況且這些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他都是知道的,只不過以前沒有串連起來想罷了;就是他自己也有親身經歷:任三禾對杜鵑確實比對他們兄妹都更加看重,上次爲了昝水煙的事嚴厲斥責他就是例子。
可是,這又如何?
這並不能讓他仇恨小姨父和杜鵑,從而坐視杜鵑和小姨表弟表妹被拿而心安理得。
只是,他有什麼辦法呢?
他定定地看着昝虛妄,昝虛妄也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會,黃元忽然雙膝一軟,對昝虛妄跪了下去。
昝虛妄急忙伸手道:“賢弟這是做什麼?”
黃元俯首道:“求昝大哥看在……她面上,繞過他們。”
昝虛妄便縮回手,不發一言。
接着,他往椅子深處坐了坐,端起茶杯喝茶。
黃元靜靜地跪着,等待他發話。
昝虛妄喝了幾口茶,輕聲道:“山野之地,茶具粗陋不值一看,茶味卻是難得的,怪道有人喜歡。”
林大爺愕然,心想你還有心情喝茶呢。
他也想跪下求情,又自忖沒那個面子;還有,他聽黃元叫這人做“昝指揮”,又聽他說“看在她面上”等語,隱隱猜測到來人身份,因此便不出聲,怕求不得反而更壞事。
好容易昝虛妄又開口了,卻說道:“黃賢弟,你重情重義。愚兄欽佩的很。我昝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在你心中還比不上一個撿來的孤女,本也不配被你惦記維護;然你就算不爲昝家想,總該爲黃家老小算計吧?還有這泉水村的百姓,爲了黃杜鵑。你要他們都跟着被連累?”
黃元震動萬分,擡頭悲慟地看着他,再說不出話。
昝虛妄說完,對林大爺喝道:“還不去!”
林大爺急忙退出去,匆匆召集村民往黃家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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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頓時如沸水般翻騰起來。
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被召集到黃家和林家院內,聽官兵宣告杜鵑犯人身份。並告之衆人:凡窩藏或者隱匿不報者,一律重罰;同時,若有人舉報或捉拿了黃杜鵑,即重重有賞。賞銀高的嚇人:舉報準確線索者,賞銀三百兩;捉拿了黃杜鵑的。賞銀三千兩!
避在東屋的馮氏聽見這消息,當即昏了過去。
黃鸝嚇得不住哭叫,好容易才弄醒她。
黃元聞訊趕來,百般安慰;接着黃雀兒也來了,強忍住淚跟着勸。馮氏哪裡聽得進,又怕又傷心,只顧流淚。
正在這時,一陣哭罵聲傳來。
原來是黃大娘。站在黃家院中拍手跳腳地哭罵,說大兒子倒了八輩子血黴,幫人養一場閨女。好心沒得好報,反惹來禍事;跟着又罵馮氏,說她就是喪門星,才撿來這禍害給家裡招禍。
馮氏氣得渾身發抖。
黃元臉色鐵青,吩咐大姐小妹照應娘,然後疾步走出去。
來到院中一看。那昝虛妄正對黃大娘和顏悅色,命人勸住她。安慰她說朝廷絕不會牽連好人,黃家善心有善報。將來必定有後福的。
黃大娘聽了大喜,急忙朝他跪下,死命磕頭。
昝虛妄慌忙讓開,親自上前扶起她,送到一旁坐下;又見黃老爹拉着黃老實也在旁磕頭,問明身份後,一併扶他們坐下。然後,他十分懇切地讓他們放心,說自己與黃元是舊相識,只要黃家人不再護住黃杜鵑,就絕不會受牽連。
黃大娘忙道:“不會,不會!那就是個禍害!任三禾就是土匪,那年把我家都砸了……”
正說得起勁,黃元厲聲喝道:“奶奶!”
黃大娘看見孫子,頓時泄了氣,再不敢說話。
然黃老爹卻站起來,顫巍巍對他道:“元兒,你今天就算怪爺爺,爺爺也顧不得了。從你娘撿了這個禍害回來……”
“從我娘撿了杜鵑回來,我家越過越好,加上小姨父照應,不但大房好,連二房都跟着沾了光,小順也認字讀書了;要不是杜鵑,孫兒也不能認祖歸宗。如今官府要抓杜鵑,我們不敢怎樣,就讓他抓去!但我黃家絕不做忘恩負義、落井下石之事!”
黃元斬釘截鐵一席話,噎得黃老爹一個字說不出。
這感覺比當年爲黃雀兒的婚事大鬧那回還要憋屈。
黃老實不知如何是好,然他本能地心疼杜鵑,擔心她被抓,又不敢說,於是蹲在地上哭起來。
昝虛妄看着面前的少年書生,眉頭輕輕動了下。
黃元攔住爺爺和奶奶,又叫過黃小寶,低聲對他囑咐了一番話,黃小寶轉身就往外走。
昝虛妄沉聲問:“賢弟讓他去幹什麼?”
黃元垂眸,輕聲問道:“大人不想見故人?”
昝虛妄眼睛一眯,看了他一會,纔對身邊兩個親隨吩咐道:“昝濤,你們跟他一塊去!”
那二人忙抱拳答應,追隨黃小寶出了院子。
這裡,昝虛妄剛要說話,院外又傳來哭喊,說“報應”。
這是槐花娘和八斤娘,那真是喜極而泣、拍手稱快!
八斤娘纔開了個頭,就被大猛媳婦喝住威脅,加上林大爺也嚴厲地瞪着兒子林大勝,林大勝害怕,也拉住媳婦,不讓她再鬧;而槐花娘則完全不理任何人,望天咒罵杜鵑報應,說老天有眼,她晚上要燒香拜佛等等。
林大頭大怒,衝出來罵她養了個不要臉的爛貨。
一男一女遂對吵起來。
昝虛妄饒有興趣地聽着,十分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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