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聽了不出聲。
除非杜鵑讓他走,他是不會離開她的。
杜鵑接過趙晴手上的飯碗,一面往飯上搛菜,一邊道:“讓他在這吧。你們待會還是回去比較好。這屋頂上,坐也沒處坐,站也沒法站,四周還圍了這麼些軍士,你兩個姑娘家在這待着不好。不像我,是被逼上來的。”
說完將飯遞給林春,道:“先墊些。怕不夠呢。”
林春接過去,輕聲道:“你快吃,別管我。”
張均宜忙道:“不夠不要緊,我帶了一大包肉乾來了,就是讓郡主餓了好嚼一塊的。”
杜鵑這才又接過張均宜遞來的碗,吃了起來。
她那個性子,一時憤激、有感而發是會的,但絕不會長久沉浸在悲慟和憤怒中,眼下不過是騎虎難下,不得不耗在這。如今有吃有喝的,又有兩個小姑娘問這問那跟她說話,她便忘了初衷了。
於是,四周虎禁衛就聽見那邊傳來嬌聲低語:
“這熊掌做的好,酥爛。林春,再給你一塊。”
“郡主你吃這個鹿肉,我做的。”
“嗯,不錯。就是辣了些,清淡些就好了。”
“喲,真對不住!我想晚上天涼,郡主在房頂上待着,吃辣些能暖和。”
“這個是什麼肉?”
“這是果子狸。”
“如風,給你吃一塊。”
……
衆軍士們看着一會幫林春搛菜,一會又喂如風一塊肉,自己也吃得十分香甜的靖安郡主,面面相覷一會後。忽然一齊低頭偷笑。
莫名的,大家都悄悄地鬆了口氣。
這樣的郡主比較有人氣,很可愛,不像追殺胡鑑時張狂犀利,也不像吹簫時孤獨悲傷。
他們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十三皇子就在後院安歇。睡得朦朦朧朧之際,忽然覺得異乎尋常安靜。心中一激靈,就驚醒過來。側耳一聽,原來外面簫聲停了。
他冷笑想:“還以爲她多能撐呢!”
心裡很滿意,翻了個身繼續睡。
想想又不踏實,遂翻身坐起來。披了件外衣走出來,朝前面正房房頂上看去。
這一看不禁瞪大眼睛。
因杜鵑坐在屋脊另一側,所以他在這邊只看見她上半身。如今映在碧空的身影除了林春,還多了兩個女子,還隱隱有說笑聲。空氣中還有肉菜香味飄蕩。
很快他就明白了:侄女正在他家房頂上用晚膳呢。
用完了是不是就有力氣繼續吹了?
不用想那是肯定的!
他心裡升起一股怒氣——
把他家當做什麼了!
有比他更顏面掃地的皇子嗎?
正冷冷地看着,忽然從上面飛下一塊肉骨頭,不偏不倚打在他臉上。
他大怒,張嘴就要喝斥。
忽然醒悟不妥,急忙閉嘴退回門內。
隱在門內恨恨地看着對面屋頂,滿心不甘。
想了想,他擦乾淨臉上污漬,又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裡。他朝上揚聲問道:“大侄女,用晚膳呢!吹累了吧?你說你這孩子這麼犟,先送飯你不吃。到底扛不住了。吃過了下來歇息吧。你十三嬸兒幫你都收拾好了屋子呢,伺候的丫頭都安排好了。”
杜鵑剛吃完,正把剩餘熊掌都搛給林春,“別浪費了。”
正說着,就聽見身後院子裡傳來十三皇子揶揄的聲音。
杜鵑一驚,不由打了個飽嗝。
趙晴慌忙端起茶水遞給她。小聲道:“郡主別生氣。”
杜鵑吃飽了,心情也好了。纔不會生氣呢。
她眼光一溜,見四周虎禁衛都盯着這邊。心想輸人不輸陣,她可不能心虛。
於是清了清嗓子,哽咽道:“謝十三叔關心。侄女可不就是累了。剛纔朦朦朧朧的都坐不穩了,吹着吹着直打盹。眼一閉,就看見我父王站在面前,說:‘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怎麼能不吃飯呢?你面對的人如狼似虎,要是不吃飽了,怎麼有力氣跟他鬥!’我一驚,就醒了。正好王爺叫人送飯來了,侄女就趕緊吃了。”
十三皇子聽得面色發黑,後悔不該出來多嘴。
可是既然開口了,若是就這樣走了不是心虛?
他便嘆息道:“侄女,聽十三叔一句話:萬事都等明天再說。眼下先下來,用熱水洗個澡,好好的睡一覺……”
還未說完,杜鵑就截斷他話道:“謝十三叔。不敢打擾。”
一面抽出洞簫,對趙晴道:“兩位妹妹請回吧。多謝你們送飯來。”
說罷將洞簫放在嘴邊,猛然吹出一股高音,直插碧空,長長的尾音足足過了幾十息才嫋嫋散入青冥深處。
上下虎禁衛都渾身激靈,一齊站直了身子。
杜鵑得意地想:哼,跟我比?咱成天上山下山,攀絕壁,踏危石,就這體格,熬個兩三晚上照樣活蹦亂跳!
趙晴和張均宜看着杜鵑說不出話來。
林春低頭暗笑,覺得這樣的杜鵑纔是他認識的杜鵑,之前她那樣子可嚇壞他了。
十三皇子身子晃了晃,咬牙瞪眼——
這是不敢打擾?!
劉氏也驚醒,讓丫環出來問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當然是靖安郡主吃飽了,又開始吹簫了。
十三皇子臉色灰敗地回到房內躺下,再無睡意。
趙晴二人走後,杜鵑吹了一會也歇了。
她也不想大晚上的鬼嚎,吵得京城人難受。趁此機會和林春坐在屋頂上,對着月亮竊竊私語,細說分別後的諸事,十分甜蜜美好。
四周虎禁衛看着月下一對人,羨慕萬分。
林春悄聲問:“你真不累?要不你靠着我眯一會。”
杜鵑搖頭。小聲道:“不要緊。你不知道,我現在可厲害了。我天天在鳳尾山上種茶照顧茶樹,那一天不跑幾十上百里山路,從來沒個歇的,這點事算什麼。”
林春聽了望着她笑。
杜鵑抱怨道:“你怎麼把那盒子機關弄那麼難?”
林春柔聲道:“你不還是一樣弄開了!”
杜鵑道:“我分析了幾個時辰。頭髮都掉了幾根。”
林春微笑,輕聲問道:“你到底要怎樣?要是皇上不肯處置十三皇子怎辦?”
杜鵑嘆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明天看情形再說。”
林春兩道濃眉就凝聚起來,想要爲她謀一個萬全的主意。爲此,他要她將被擄經過細細告訴他聽。
杜鵑就說了起來。
林春聽得憤怒極了,現在一點不覺得杜鵑鬧得大了。
如此不知不覺,就到了黎明。
杜鵑再次吹響洞簫。和打鳴的公雞一較短長。
然這次她沒能安穩地吹下去。
先是勇親王王妃親自帶着秦易安坐轎,率領一干丫鬟媳婦婆子,浩浩蕩蕩來到十三皇子府;接着是順郡王妃、誠親王妃、敏郡王妃、十二皇子妃等,都來了。
杜鵑見她們來了,正好。便下了屋頂,讓勇親王妃身邊的人伺候了洗漱,又解決了人生大事(如廁)。
這是給她們一個盡心意的機會,她也趁機問候長輩,免得被人詬病不尊長。禮節盡到後,她就請她們回去,她依然上了屋頂。
衆皇子妃十分尷尬無奈。
她們可是受夫君重託,特地來看望這個侄女的。
然她坐在高高的屋頂上。她們這些貴婦既不能撅着屁股爬梯子上房,也不能站在院子裡仰頭朝她喊話;若是就這樣走吧,又顯得薄情了些。
十三皇子妃劉氏最難堪。
她看着杜鵑又憤怒又無奈。
但是。再怎麼樣,面上還要陪着笑臉。
她命婆子們將茶几椅子搬到院子當中,又擺上茶果,一幫妯娌們就坐了下來,把對杜鵑的關心和同情展現給她看,省得乾站着不像樣。
這時張圭來了。
因不用宵禁。所以他來接替父親護衛靖安郡主。
玄武王要即日奔赴北疆。
昨夜守衛的虎禁衛也換了一批。
交接完畢,張圭就踩着梯子上了屋頂。輕聲問候杜鵑,又向她和林春陳述昨夜皇宮審訊結果。分析正元帝的處置用意等。
他們嘰嘰咕咕低聲說話,看得下面有人不樂了。
順郡王命秦嫣隨王妃來看望安慰堂姐,可她與杜鵑已有心結,哪裡親近得起來,再說杜鵑也不理她。
忽見張圭來了,她心裡一喜,心想也不白跑一趟。
然張圭只對衆王妃見禮,根本沒看她,就上房找杜鵑去了。
他對她關切的樣子,看得她心裡酸溜溜的難受。
昨日過後,她自認爲杜鵑暴露了短處——張狂粗野,再不是表面看去那麼完美無缺的了。
試問,誰家閨秀敢這樣大鬧京城?
以晚輩之身坐在十三叔的屋頂上,是何等大不敬!
就算她被擄掠受了委屈,有冤屈也應去刑部告狀,皇爺爺還能不替她做主?
她真不知這樣的女子有什麼好。
看着劉氏一臉尷尬的樣子,小心地陪着笑臉對嫂嫂們說話,她滿心同情,覺得她真可憐。
因見奶孃抱着小堂弟秦謙哄逗,他卻老是哼哼呀呀不痛快,便關切道:“十三嬸,謙弟這是怎麼了?怕是沒睡好吧?”
秦嫣的聲音清脆悅耳,不高不低,恰好上下都聽見了。
劉氏立即疲憊地說道:“可不是,昨晚哭了好幾次呢。”
說着從奶孃手上接過兒子,將他面朝房頂,賠笑道:“侄女,嬸子求你下來吧,下來吃些東西。你十三叔昨晚一直沒睡,憂心的很。謙兒一直哭着要父親,他也沒心思理他。……”
秦嫣見杜鵑、張圭和林春一齊轉頭朝下看,便走到劉氏身邊,搖着秦謙的手笑道:“謙弟弟喊‘郡主姐姐’。叫姐姐別生氣了,下來吃點心。吹簫好累的,吵了人也失禮,謙兒給姐姐賠禮了……”
劉氏也對勇親王妃等人說“謙兒昨晚就沒吃東西,奶孃一直哄也不管用。今早做了十幾樣吃的,他一樣都不肯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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