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楚凌軒以爲以後的每一年夏天,他都會和孃親一起遠鰈府裡的煩心事兒,輕鬆快活地來這別院裡消暑和度假,誰也不會打擾到他們。
因爲這別院是外公暗地裡給孃親的陪嫁,並沒寫在嫁妝單子上,楚家人並不知曉孃親名下還有這麼一處價值不菲的田產。
誰知道孃親竟沒能捱過次年的夏天,帶着遺憾永遠地離開了他,從此再也無法陪他一同來這別院了。這別院從此也就成爲了楚凌軒的禁地。
別院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帶着孃親的氣息,讓楚凌軒每每看到就忍不住瘋狂地思念着孃親生前的一顰一笑。他沒有辦法在這充滿了孃親氣息的別院裡久呆,只要一踏進這裡他就無法抑制住心裡源源不斷涌上來的憂傷。
這種絕望的感覺讓楚凌軒感到恐慌,他不能讓自己沉溺在這種傷感的情緒裡無法自拔。他還沒有給孃親復仇,他無法容忍自己懦弱。
爲了復仇,他必須堅強,要想成爲強者,他就必須拋棄一切會導致他懦弱的念頭。因此楚凌軒打從孃親去世後,就再也沒踏入過這別院半步。
這別院以及別院方圓幾百裡的田產,都是孃親的陪嫁劉叔一家在打理着。
今兒是孃親的忌日,也是楚凌軒頭一次踏進這別院。他如今已經不再是往日那個沒有實力,任由田家拿捏的軟柿子了。
所皿,在這一天,他鼓足勇氣,回來了別院。
但不曉得爲什麼,這一天楚凌軒不想自己一個人在別院裡度過,於是他想到了花朵朵。
花朵朵溫暖的笑臉莫名地安撫了他心裡源源不斷涌上來的憂傷,也許把花朵朵留在身邊,他能有勇氣面對孃親生前留下來的一草一木。
楚凌軒心念一動,就忍不住讓暗衛們把花朵朵給劫了來。
在竹林裡見到花朵朵的剎那兒,楚凌軒心裡是感動的,他感覺自己飄忽不定的靈魂忽然有了定所,他彷徨不安的心忽然有了寄託。這別院裡看起來無比憂傷的花草樹木,也彷彿忽然之間有了生命。
楚凌軒甚至恍惚地覺得,那一場突然而至的雨,是孃親在天上喜極而泣。這種錯覺讓他禁不住欣喜若狂,獨自吹簫時那種彷徨憂傷的情緒也在見到花朵朵的剎那消失殆盡了。
他沒想到花朵朵竟能讀懂他簫聲裡的思念,看着花朵朵滿臉的淚痕,楚凌軒心裡說不震撼那是騙人的。
他從不在別人面前吹蕭,因爲即便吹了也不會有人能讀懂他心裡的傷痛。但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懂了,難不成這丫頭也有跟自己一樣的傷痛麼?
楚凌軒不忍花朵朵像他那樣沉溺在往事裡無法自拔,於是他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後來也就有了倆人連番的吵鬧和摩擦。
和她在一起,彷彿永遠有拌不完的嘴吵不完的架,在花朵朵一哭一鬧一顰一笑間,楚凌軒感覺壓抑在自個兒心裡多年的傷痛彷彿忽然之間變輕了起來。
如今擦拭着花朵朵的滿頭黑髮,楚凌軒感覺自己的心無比的平靜,連日來的焦躁不安也忽然之間平復了下來。這種感覺讓他驚奇和欣喜。
花朵朵側頭瞅向楚凌軒,見他眉宇間儘管有哀傷,但並沒有過多的沉溺,想必已經像自個兒當初走出了奶奶去世後的陰影一樣,想通了吧!
花朵朵想到這兒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楚凌軒的腦袋,柔柔地說:“別難過了,你孃親並沒有拋棄你,她活在你心裡呢!”花朵朵說着指了指楚凌軒的心臟。
“只要你沒有忘記她,你孃親是永遠不會從你生命裡消失的。她永遠都住在這裡!”花朵朵靜靜地看着楚凌軒的眼睛,定定地說。
楚凌軒心裡涌起一股暖流,他感覺鼻子酸酸的,從來沒有過任何時候像這一刻這般,強烈地感激上天讓他遇上了她。
當初孃親去世時,他還是個孩子,外公儘管疼惜他,但並沒有給過他類似的安慰,更不用說別人了。他獨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喪母之痛。
他不敢在楚家表露自個兒的憂傷,那是個吃人的地方,在那裡他每天都想着怎麼活下來,壓根兒甚至沒有時間去難過。他只能在夜裡默默地躺在屋頂上,看着漫天的星星,緬懷孃親在世時的一切。
看着花朵朵溢滿鼓勵的眼睛,楚凌軒不由輕輕開口道:“謝謝你,朵兒!”
“我去給你拿衣裳。”楚凌軒說着忙起身向溫泉室走了去。
進了溫泉室後,楚凌軒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翻騰而上的潮溼從眼眶和鼻子上逼了下去,待心情平復下來後,他這才撿起躺椅上的衣裳走了出去。
楚凌軒將懷裡的衣裳放到牀邊,“把衣裳穿上吧!這是我孃親做閨女時穿過的衣裳,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這裡也沒別的衣裳了,你就湊合着穿吧!”
花朵朵忙不迭地點頭道:“合身!合身!”
就算不合身那也總比裹着被單強吧!她還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風景呢,要是一直裹着這被單,她還怎麼出去啊!
楚凌軒笑了笑,“我去廚房看看薑湯做好了沒。”
說着便走了出去,將房間讓與了花朵朵換衣裳。
待花朵朵換好衣裳,挽起衣袖走出房門時,薑湯已經放在桌子上晾着了。而楚凌軒正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慵懶地翻着書。
見花朵朵走了出來,楚凌軒擡了擡眼,“趁熱把這薑湯喝了吧!你剛淋了雨,喝點薑湯驅驅寒。”說完又下頭看起書來。
花朵朵也害怕淋了雨感冒,畢竟三年前她可是差點因爲一場風寒丟了小命的,在這缺醫少藥的年代,提前做好預防措施還是很有必要的。
花朵朵想到這兒忙端起瓷碗,捏着鼻子“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不一會兒一碗薑湯就被她喝了個精光。
一碗薑湯下肚後,花朵朵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剛纔淋雨後的寒意也被一驅而光了,她不由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花朵朵跑到楚凌軒身邊好奇地探了探頭,“你在看什麼書呢?”
楚凌軒沒有理她,自顧自地看着書。
拽什麼拽啊!你不說難不成我還不能自己看了!花朵朵氣鼓鼓地一把將書奪了過來。
“原來是孫子兵法啊!真是無趣!”花朵朵說完又將書扔回了楚凌軒手上。
她爬到旁邊的另一張軟榻上躺了下來,抽過一旁矮機上散亂擺着的幾本雜書看了看,尋了一本感興趣的遊記翻了起來。
“楚凌軒,你也愛看這些書啊?”花朵朵一邊翻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勾着楚凌軒說話。
楚凌軒眼皮也沒擡一下,懶懶地說:“那些書是我孃親看的。”
花朵朵掃了一眼屋子的裝飾,只見這屋子裡到處都是隨手可拿起來看的書,躺椅上,軟榻上,矮機上,甚至連窗臺邊的吊架上也擺着書,花朵朵不由一陣咂舌,這娃的孃親得有多愛書啊!
只見屋子的角落裡還擺了一架琴和一個畫架,畫板上畫了半幅還未完成的別院山水畫。旁邊的矮機上擺了一局還未下完的圍棋。
花朵朵不由一臉的驚訝,“楚凌軒,想不到伯母還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大才女啊!”
楚凌軒擡眼掃了花朵朵一眼,見她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不由一陣好笑。
她若是曉得孃親未出嫁前可是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女,恐怕嘴巴得張得更大吧!
聽外公說,當年上劉家來提親的人家,可是都排到了護城河上哩!只可惜孃親這樣的絕世女子,最後竟毀在了那個被迷失了心智的男人手裡。
楚凌軒每每想到紅顏早逝的孃親就不由一陣黯然,孃親在她人生最後的旅程裡,竟也沒能盼到那個男人對她表達過一絲的眷戀,他的心早就被別的女人佔據去了。
孃親的一腔深情所託非人,只能帶着絕望和遺憾離開人世。楚凌軒永遠無法忘懷孃親臨走前的最後一聲嘆息。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這是娘子絕筆留下的最後一幅字,但楚凌軒沒把它留給那個負心的男人,就算他看到了也不過是嗤之以鼻罷了,他又何必把孃親生前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放到他面前給他羞辱呢?
花朵朵沒有看到楚凌軒嘴邊那抹諷刺的笑,她的視線停留在書頁裡夾着的一首詞上,只見上面用娟秀的字體赫然寫着: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爲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爲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原來,楚凌軒的孃親竟是個被情郎負心了的女人啊!難怪這般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
瞧這紙張上斑斑的淚痕,花朵朵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位深閨婦人爲這負心漢流盡了多少眼淚啊!
花朵朵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她黯然地將紙張夾進書頁裡,也沒了看書的心情。花朵朵將書放回原處後,不由託着腮呆呆地看着楚凌軒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