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年步伐沉而穩,身上厚重的鐵甲,隨着他走動發出冰冷的撞擊聲。
顧芸娘聽見哐哐哐地聲音遠去,翻身坐起來,抓起一旁的衣裳穿上,不等浣紗打來熱水,就着銅盆裡昨夜留下的冷水草草洗漱,隨意梳一個髮式,喚來衛寅一同去城門口。
去的太遲,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啓程。
顧芸娘掏出蘇景年留給她的牌子,遞給守城門的士兵,而後又往他手裡塞了銀子,讓他通融一番,上去城樓給蘇景年送行。
士兵見顧芸娘是蘇景年的妻子,心中猶豫不決,又見大人在此,便過去請示。恰好劉大人與蘇景年有一些私情,讓他放行。
顧芸娘萬分感謝,她爬上城樓,遙遙望着在最前面的那道高大威武的身影,她說:“我等你回來。”
蘇景年的身影漸漸要離開顧芸孃的視線,城門外是重甲撞擊聲與馬蹄奔騰地聲音,將她的聲音埋沒。
顧芸娘眼見蘇景年縮成一個小點,她雙手放在脣邊,高聲喊道:“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送行的百姓望向顧芸娘,紛紛暗想這姑娘膽大,卻並不見她喚出名字,恐怕她的相公在這隊伍中。
顧芸娘放下手,看着最前端那個人若有所感一般,勒馬側頭回望,兩人於萬千人之中遙遙相對望,顧芸孃的淚水瞬間決堤。
只見那人定定望她一眼,做一個手勢,便頭也不回駕馬離開,顧芸娘怔怔地看着隊伍在她眼中越走越遠。
寒冷的風吹刮在臉上,卻是如刀子般扎進心裡。
不知道過去多久,衛寅看着如蜿蜒連綿的軍隊不見蹤跡,顧芸娘仍是佇立在原處,目光悠遠地望着遠方,仿若要越過重疊起伏的山巒,落在她心中牽掛所思之人身上。
“夫人,該下去了。”
衛寅垂眼看着站在城樓下不斷往上張望的士兵,他們留的太久,有心要催促,又擔心惹得顧芸娘不快,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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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芸娘回過神來,臉上的淚水已經風乾,饒是裹着厚重的狐裘,仍是凍得四肢僵冷。
他身上穿着冰冷的盔甲,日夜風餐露宿,日子太艱苦。
顧芸娘心疼極了。
後悔沒有趕製出一件棉衣給他禦寒。
她回去之後,便找上商枝,要了上等的棉花,壓縮在棉布中,用來縫製棉衣。
棉花壓縮得很厚實,拎在手中十分有重量。
商枝拿着這塊夾棉布披裹在她的身上,瞬間壓彎顧芸孃的背脊。
“三哥在外出差,這般厚重的棉衣會是累贅。”
顧芸娘搖搖頭,“我拿過他的鎧甲,比這棉衣重許多。他要在外巡視,可以穿着這棉衣,我不做盤扣,只縫兩條帶子,到時候遇見事兒,他將帶子一拉,便能將這衣裳給脫下來。若是要動刀動槍,他可以將棉衣留在屋子裡。那邊不像咱們在府中,日子過得粗糙,只怕不會生火爐子。”
“還是你想的周全。”商枝幫着顧芸娘一起將棉衣制好,只花了一天的工夫。
離蘇景年離開有三天,顧芸娘講棉衣給衛寅,讓他快馬追上蘇景年。
顧芸娘留了塊他用的帕子放在棉衣口袋中,這是商枝提議的,在衣裳外面腹部位置縫一塊布,方便放東西,也不知他會不會覺得新奇,然後發現口袋那塊手帕呢?
明明只是分別幾天,顧芸娘卻是格外思念蘇景年。
浣紗端着午飯進來,餘多味跟在浣紗身後,坐在顧芸孃的身邊。
“姨母,您想姨夫了嗎?想他的話,就給他寫一封信。”
蘇景年離開之後,餘多味每頓飯都陪在顧芸娘身邊。
顧芸娘一愣,“我怎麼沒有想到?”
早早想起來,也能寫一封書信放在包袱裡讓衛寅一併帶去。
“先吃飯吧。”
顧芸娘興致低落。
餘多味抿着嘴脣甜笑:“我給姨夫寫信,告訴他您都瘦了。姨夫心裡牽掛您,一定不能心安。姨母,您好好吃飯,姨夫纔會放心。”
餘多味給顧芸娘盛一碗飯,作爲家裡唯一的男丁,他是時候挑起照顧女子的重任了!
“我答應姨夫要照顧好您。”
餘多味給顧芸娘挾菜,菜都冒尖了,他纔給自己盛飯。
顧芸娘見餘多味像模像樣的照顧她,微微一笑,摸着他的腦袋,“吃吧。”
顧芸娘動筷,餘多味方纔提筷子。
兩個人用完飯,浣紗將碗碟撤下去。瑞冬進來說,“夫人,箱籠準備好了,何時啓程?”
“今日啓程。”顧芸娘吩咐瑞冬將箱籠搬上馬車,然後牽着餘多味去給蘇二老爺辭行。
蘇二老爺早就知道蘇景年與顧芸娘不會留在京城。如今蘇景年不在,還預備留顧芸娘一同過年。
顧芸娘去意已決,拜別顧二老爺,上馬車離京。
她沒有知會商枝與姜皎月和袁雯萱,分別留下幾封信。
顧芸娘明白蘇景年的用意,爲何沒有喚醒她好好道別,分別的情景最是感傷,所以這次安靜離開,沒有讓他們相送。
馬車駛出京城,顧芸娘掀開簾子,回頭望向經過歲月沖刷莊重威嚴的城牆,阻隔了內裡繁華。望着路邊兩旁,枯草萋萋,陡然增添了離愁。
“姨母,我們以後還會回來。”餘多味看着顧芸娘嚴重的傷懷,出聲安慰。
顧芸娘不禁失笑,摸着他的小腦袋,“等你大伯孃生產,我們會回來。”
餘多味點頭,攤開手掌,裡面躺着一塊糖。
顧芸娘拿起糖塊,分成兩半,兩人一人一塊。
清甜的果香味道在舌尖蔓延,傷感的情緒散去,她靠在車壁上,拿起一本書,考校餘多味的功課。
一路上並沒有急着趕路,走走停停,顧芸娘嚐遍途徑各地的美食。十分有特色的小吃,她便會潛心鑽研,留在老闆娘身邊幫忙,請求她傳授技巧給她。
走走停停,直到新年前,顧芸娘方纔回到梨花村。
梨花村與她離開時變化極大,村子裡去鎮上的路修好,栽種許多果樹,最令她驚喜的是農莊已經建好。一進村口,便遠遠看見極具特色的農莊,屋頂上是一架風車造型。
“姨母,您快看!”
餘多味指着商枝設計的遊樂場,興奮的跳起來,恨不得立即跑過去玩耍。
顧芸娘眼底的光名爲驚歎!
當初看見圖紙她就覺得很不錯,原以爲會造不出來,卻沒有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先回去洗漱,用完午飯再去玩!”
顧芸娘心癢想過去看看,但是想着早飯只吃兩個包子,現在肚子餓了,先回家一趟比較好。
餘多味依然興奮不已。
回府就飛奔着回屋,大聲喊着丫鬟打水,他要洗澡!
洗完澡,頭髮還滴着水就來到上房催着要飯吃。
顧芸娘又好氣又好笑,看着孩子氣的餘多味,拿着一塊布巾蓋在他頭上。心裡踏實許多,餘多味這般穩重的孩子鬥喜歡,別的孩子自然不會例外。愛玩是孩子的天性。
用完飯,顧芸娘帶着餘多味去農莊。
村民之前聽見風聲,顧芸娘回來了,只不過一路上她都在馬車裡,大家不敢上前打招呼,生怕招惹到蘇景年。
曹氏已經回來,唾沫橫風的吹牛看見皇帝,蘇景年很得皇帝信任,招惹他的都沒有好下場。在京城裡很牛的一個大官,污衊蘇景年都被砍頭,一家老小被趕出京城。
原來看着農莊建好有些小心思的地方,瞬間打消了念頭。
決定本本份份做人!
村民熱情的與顧芸娘打招呼,問她關於京城裡的事情,好讓他們開開眼界。
曹氏吹的天花亂墜,實際上也沒有如何見識過京城的繁華,村民想從顧芸娘口中聽到她的版本。
顧芸娘笑道:“京城沒有什麼不同,就是商鋪多,官兒多,其他都差不多。太喧鬧了,還是咱們村好,更適合生活。”
衆人想一想,結合曹氏說的那般,得罪人就得掉腦袋,頓時不覺得京城有多麼令人嚮往。
頂多就是大一點的皇城。
告別村民,來到農莊,一眼望不到頭,一邊是遊樂場,一邊是民居,一邊搭着架子,種着幾棵葡萄藤。
民居一樓用作泡溫泉,後面是一塊山,全都種上果樹,成了果園,而果園下面是一方魚塘。
餘多味撒丫子跑到滑滑梯,踩上木梯,坐上去滋溜滑下去,仰躺在地上。
“哈哈哈!”
餘驍瞧見了捧腹大笑。
顧芸娘走過來,看見笑出眼淚的餘驍,“辛苦你了,費不少功夫吧?”
餘驍聽見顧芸孃的聲音,笑聲卡住了,頗有些滑稽。
“年後挑個好日子開張。”
顧芸娘心知餘驍是費了不少心思,桃樹梨樹都有幾個年頭,栽種活了,來年春天會開花,那時必然美極。
“我也是東家,你不用和我道謝。”餘驍看向顧芸娘,眸光微微一閃,她在京城裡過得很好,身量都長了一些,面色紅潤,膚色細膩柔滑,眉眼間平添幾分嫵媚風韻,令她更爲迷人。“你之前說去一個月,如今一起好幾個月,還有幾日過年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顧芸娘笑了笑。
“不走了!”
“嗯。我的家在這兒。”顧芸娘望着蘇府的位置,神色柔和。
餘驍心裡莫名的高興,“這裡挺好,京城裡的人心眼多,還是梨花村住的舒心。”
“是啊。”
顧芸娘與餘驍乾巴巴的聊了一會,由着餘驍帶着繞農莊走一圈,回來後,餘多味已經在等着。
告別餘驍,顧芸娘帶着餘多味回府。
餘驍打聽到蘇景年沒有回來,每日來蘇府蹭飯,早上一大早過來,吃完晚飯方纔回去。
顧芸娘不想搭理他,但他的確是帶着正事過來,不好不見。
轉眼間,到了除夕。
顧芸娘收到蘇景年送來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