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曲折的川西公路,纔是初秋時分,公路兩旁高大的樹木已然呈現出淡淡的金黃色。遠處,大山上的高山杜鵑開過一茬又一茬,此時已有了破敗的痕跡,偶爾見到某株大樹枝頭上掛着幾枚鮮翠欲滴的金果,讓路上的車友感覺,秋天真的來了。
公路沿河谷蜿蜒而行,曲折卻不陡峭。一輛紅色的越野車急馳而下,宛如一隻精靈,在稀疏的樹影間自如穿行。越野車上厚厚的塵土,告訴人們這是來自遠方的旅者;發動機不時間發出的轟鳴聲響徹整個河谷,讓人看不出駕駛員有一絲的疲憊,相反更多的是亢奮。
“這部救火車走山路比你原來那輛屎黃屎黃的小甲蟲強多了,一個字,騷!”
汪傑咬了一口手上鮮紅的高原蘋果咕噥道。
“不過這荒山野嶺的,再騷也沒用啊,也不見有女山賊跳出來劫個色!”
“天天對着灰不溜秋的飛機,難得開一次車當然要騷包一點啦,俗話說得好,女人不騷沒有錢,男人不騷枉少年!”
凌飛撇了一眼旁邊慵懶的汪傑打趣道。
“信你就是開飛機,不信你的就是滿口跑火車。三年,三年啊,別說真飛機了,連個模型都沒見過,要不是我幫你頂着,那幫老同學肯定以爲你做和尚去了!”汪傑手舞足蹈地發泄着他的不滿。
凌飛沒有接話,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作爲全球最頂尖戰鬥機J-23的飛行員,他的身份是特殊的,戰機更是保密的。要不是因爲領導命令他休假,他平時連摸一下方向盤都是奢望,用他中隊長周瑾的話來說——他的命很金貴!
“快到石盤鎮了吧?”凌飛岔開話題。山裡信號不佳,導航時靈時不靈,所以他們仍保留着隨身攜帶紙質地圖的習慣。汪傑算得上是一位稱職的導航員,雖偶有將凌飛帶到斷頭路,然後不得不繞道幾百公里尋回正道的經歷,但本質上汪傑看地圖的能力還是很強的,至於偶爾間走的彎路,在凌飛眼中更多的是一種對未知世界探索的經歷,而極少會去抱怨什麼。
汪傑懶洋洋地打開手中的地圖,約莫看了一會:“應該還有十公里左右就到了,我記得前面有條鐵索橋,過了鐵索橋差不多就可以看到石盤鎮了。”
這已經不是凌飛和汪傑第一次去石盤鎮了。連續驅車30個小時,路上除了吃飯加油基本上沒有停過,用凌飛的話來說,他們就是最傻的司機,還有比最傻的司機更傻的乘客,冒着生命危險疲勞駕駛一路風塵殺到石盤鎮的目的就是因爲:石盤鎮的羌寨裡有他們惦念的人。
“先說好了,姐姐是你的,妹妹是我的!”汪傑一改嬉笑的神態,鄭重說道。
“各憑本事,說不定兩個都喜歡我呢?”凌飛不忘打擊汪傑,他有這個自信。
“朋友妻,不可欺!”
“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汪傑憤憤道。
凌飛會心一笑。汪傑要跟他絕交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但隨着絕交次數的增加,兩人的友情反而是越來越牢固。凌飛很清楚汪傑的個性,二十七歲的人了還沒有過戀愛的經歷,說是喜歡山寨裡的諾蘭小妹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如果膽子足夠大,他早就下定決心追求成熟的姐姐諾伊,而不是發出要將17歲的妹妹養肥後再殺的“豪言壯語”了。
反觀凌飛,雖只癡長了半歲,但他的“紅顏知己”幾近雙手之數,用汪傑的話來說,如果凌飛現在擺喜酒,他的“前女友”全部過來的話,已經可以坐滿一桌了。
是不是要幫一下汪傑呢?凌飛心裡盤算着。
紅色的越野車繼續在沿河公路上飛奔,隨着山寨的臨近,兩人也安靜了下來。兩年過去了,不知道諾伊諾蘭小姐妹現在怎樣了呢?
“哇、好靚!”汪傑突然發出一聲讚歎。
凌飛緩緩將車停在了路邊,打上了雙閃。這是他和汪傑之間的默契,只要遇到好的風景,他們都會駐足欣賞一番、順便讓疲勞的身心得到放鬆!
“真的好漂亮!”凌飛一邊拿起相機一邊說道,眼睛始終注視着前面的那道鐵索橋。
河谷幽靜,兩岸高山直衝九天,陡峭而又險峻,山下草木繁茂,山上則是怪石嶙峋。一條孤獨的鐵索橋橫亙河谷兩岸,鐵索雖已鏽跡斑駁,但依然堅韌;橋上的木板雖歷經風雨,卻萬古不朽。橋下河水洶涌,清澈而又湍急,水流拍擊在江中的巨石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如萬馬奔騰,似戰鼓擂動,聽得人心潮澎拜。
橋的這端,一棵巨大的銀杏樹傲然矗立,似一位孤獨的老人在守護着這片神奇的大地;枯黃的葉片在陽光下閃着金色的光芒,滿是褶皺的樹幹似在述說着它歷經的滄桑。擡眼望去,天空是一片純粹的高原藍,像是用調色板塗抹而成,如此的深邃,如此的空明,彷彿讓心靈都得到了淨化!
“不對勁!”
望着深邃幽藍的天空,還有那清晰可見的幾顆大星,凌飛心中微微升起一絲不安。這一幕似曾相識,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白日放星、鬼魅橫行?
“別停了,我們趕緊去山寨!”凌飛的直覺告訴他有事要發生。
話音剛落,汪傑卻咕囔了起來:“誰搖我的靠背?”隨即扭頭看向後方,滿臉錯愕!可是後排座位上連個鬼影都沒有。
“地震!“
凌飛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當年南川地震,凌飛正脫光了衣服躺在賓館的牀上看電視,當時也是感覺到有人在搖自己的牀,那個場景彷彿就發生在昨天,讓凌飛畢生難忘。
話未說完,整輛車都隨着大山搖晃了起來。凌飛不敢熄火,也不敢貿然前行。地震的時候在崎嶇的山路上開車無異於自殺;停在原地也不是辦法,陡峭的山崖,在劇震當中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凌飛感到了一絲驚恐。當年的南川地震,脫光光的他爲了少男獨有的那點“矜持”,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逃出賓館,而是裹了一牀棉被躲在書桌下僥倖逃過了一劫。雖然兇險,但那時的他年少輕狂,天不怕地不怕,興奮戰勝了理智。此時此刻,死亡的恐懼油然而生,這是一種經歷過生死之後的自然反應。雖然凌飛在飛行中也有過命懸一線的經歷,但從未感到像此時這般無助。
關鍵是,他身邊還有一個兄弟,一個冒着生命危險陪着自己連續駕車30個小時來走川西公路的兄弟!
“如果汪傑出事了,我該如何面對他的父母?”
凌飛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不是因爲凌飛心情不佳,強拉了汪傑陪他出來散心,他現在可能正在自己的貿易公司裡,和公司的大姐們興高采烈地討論着去哪裡相親,又或者爲了哪一家的火鍋更好吃而爭得面紅耳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自己直面生死。凌飛心中充滿了愧疚!
“怎麼辦?“汪傑神情緊張,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害怕了,雙手緊緊拉着車窗上方的把手。
凌飛沒有回答。在這危急的關頭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百種方法,但本能告訴他任何的做法都是徒勞的。握着方向盤的雙手沁出了汗珠,肌肉在緊張的刺激下輕微地顫動着,但汪傑並未從他的表情上感受到任何的緊張,多年戰鬥機飛行員的經歷,已經讓他習慣了在面對死亡時仍能保持足夠的冷靜。
“你看着前面的山崖!”凌飛終於開口,說完轉身看向後方,眼睛緊盯着後面的山體,左腳踩着離合,右腳則是輕踏在油門踏板上,隨時準備猛踩下去。
“哐當,”突然間,一聲巨響傳來,車內的兩人被震得雙耳轟鳴,隨即兩人就看到一團黑影貼着車窗一閃而下,掉入洶涌的江水中,傳來一聲悶響。兩人擡頭一看,車頂被砸出了一個大坑,即便沒有穿透,兩人卻很清楚,如果這塊石頭砸在頭上,必定是腦漿四濺。
正在遲疑中,更多的石塊如冰雹般從天而降,瞬間在公路上佈下一片“雷區”。有的石塊速度很快,砸到地面後又繼續彈起,如彈球般躍入河水當中,激起浪花朵朵;少數石塊砸中車窗和車體,發出叮噹的脆響;一塊拳頭大的石塊打在副駕的門玻璃上,直接將玻璃震裂,留下一個猙獰可怖的蜘蛛網。
“啊!”汪傑驚呼,下意識地舉起右臂護住自己的頭,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不能在這裡等死!
凌飛沒有遲疑,右腳狠狠踩向油門踏板,越野車如離弦的箭般衝出,沒有防備的汪傑一下被按在了座椅靠背上。
“轟隆,,,,,,“巨響傳來,如悶雷滾動、似驚濤拍岸,震得人三魂離體、七魄出竅!
倒後鏡中,適才停車之處頃刻間已被泥石流覆蓋,煙塵滾滾、黃土瀰漫。這是一整塊的山體,寬達數十丈,似被人用巨斧劈開,徑自從大山上滑落,壓過了公路、衝向了河谷,山石與江水碰撞,激起水花四濺,高達數丈。
“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老人家果然說得沒錯。”汪傑從剛纔的慌亂中回過神來,竟開起了凌飛的玩笑,臉色也好了許多。
“這傢伙頓悟了!”凌飛腹誹,將車速減了下來。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會理解生死的真諦,凌飛經歷過,所以能看淡生死,汪傑能夠“頓悟”,讓凌飛也暗暗稱奇。
“看着上面!”凌飛低喝一聲,繼續向前緩慢開進!
“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凌飛盯着鐵索橋邊的銀杏樹尋思道,那裡是山崖邊最突出的地方,山勢最平緩,必須馬上趕到那裡去!
“小心!”汪傑突然大呼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一隻腳已經站到了座位上,如不是安全帶的束縛,他可能已經推門跳了出去!
凌飛也看見了,前方的半山坡上出現了一道彎曲的裂縫,數不清的石塊正瘋狂地砸下,整個山坡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
“坐好,我們衝過去!”這時剎車已經來不及了,幾十米的寬度,衝過去就是活,衝不過去就是死!凌飛一腳油門下去,發動機轟鳴着,輪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揚起濃濃的煙霧,隨即車子如一團火光衝了出去。
這是與時間的賽跑,這是與死神的競速!
紅色的光影在前面奔跑,傾瀉而下的山泥和石塊在後面狂追,越野車每往前走一米,泥石流就往前進十分。擋風玻璃上的蜘蛛網愈發密集,凌飛視線被阻,不得不貓下身子從蜘網間的縫隙中窺探前進的路線,但車速並沒有因此而降下來!
還有五十米……
還有三十米……
越野車被泥石流追着狂奔,同時還要在遍地的落石間左右穿行,縱然汪傑是久經考驗的“導航員”也被顛得五臟移位,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吐出來!
十米……
五米……
眼見離銀杏樹只有五米了,凌飛一腳急剎,越野車在大樹前做了個漂亮的漂移,車尾狠狠甩在了滿是褶皺的樹幹上,然後便穩穩地停了下來。此時泥石流也已是強弩之末,終在距車輪不到半米的地方徹底止步。
大地寂靜了,兩隻老鴉飛起,淒厲的鴉鳴聲,爲寧靜的山谷平添幾分淒涼!漫天黃葉散落,如夢如幻,一片黃葉飄落窗前,輕風襲來,黃葉被再次吹起,飄向了遠方!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凌飛沒有心情欣賞這夢幻般的美景,他將頭抵在了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砰!”一聲巨響,車子猛地一震,凌飛的頭狠狠磕在了方向盤上,身上嚇出一層冷汗。往車窗外一看,卻是一塊半人高的巨石撞到了汽車的後部,將越野車直接旋轉了90度,然後挨着車門緩緩停了下來。
“去你媽的!”凌飛憤怒了,沒有被泥石流淹沒,卻差點被一塊石頭嚇死!他從車上跳了下來,隨手取過一根棒球棍對着大石就是一頓狠砸,直到棒球棍被砸成了稀巴爛他才停下來,臨了還不忘往石頭上狠狠踹了兩腳!
“石頭沒事、石頭不疼!”汪傑壞笑着從凌飛身後冒了出來,手上拿着手機正在拍視頻!
“我不扶牆,我就服你!”凌飛一邊彎腰喘着氣,一邊向汪傑豎起了大拇指,對於這個奇葩的隊友,他徹底無語了!
“前面的有沒有拍下來?”凌飛不忘問了一句。
“大片,絕對是大片!”汪傑舉起手機得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