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車裡,吩咐司機去南池子,他只有在那裡等了,象董阿姨那樣在後面壓着,一路追過來,根本無濟於事。他要親眼看到安安,是真的安全了,他才能放心。
他撥了陳安的電話,那頭嘟嘟地一直在響,就是沒人接,儘管擔心得,幾乎整個人要爆掉,但他不敢再撥了,她一個不甚,一個分心,後果不堪設想。悌
董鶴芬收了電話,覺得膽寒,心頭顫個不停,安安去南池子?連想都不用想,她知道她去幹嘛,她知道她要去找誰算賬。諛
彷彿這樣的直接面對面,直接攤開在眼前,在她的經歷裡,還沒有;而她的女兒,這些年,也隨了她的性子,能忍就忍,得過且過。不過這一回,看樣子,是終於忍不下去了。
那得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呢?讓安安失去了理智,也讓立維莽撞的,砸了那壞丫頭的車……
董鶴芬兩手絞來絞去,終於鬆開了,這樣也好,以前的遮遮掩掩,縱容和忍讓,終不是解決事情的根本。還好這次,讓她趕上了,她倒要親眼看看,陳德明是怎麼解決這起爭端的。大不了,撕破臉皮,即便鬧到老太太那裡,她也不怕,她董鶴芬不是沒有手段。
看着前面半米不到的粉車,她的心揪得緊緊的。
“別跟得太緊了。”她吩咐司機。
一前一後駛進四環,開上東長安街,一路闖了無數的紅燈,粉色小車象滑溜溜的一條泥鰍,在車道里穿行,幾次險象環生,幾次那小車,貼着別的車擦邊而過……董鶴芬驚得心臟差點跳停,司機卻忍不住讚歎出聲:“好車技”!悌諛
董鶴芬心裡翻滾着的,是濤濤的海浪:安安果然要去南池子,心裡那樣亂,生氣成那樣,卻把車開得這樣好,這是憋了一口氣吧,她一定要見到,她想要見的人。
……沒過幾分鐘,便下了長安街,駛上南河沿,那是必經之路……
漸行漸近,鍾立維眼尖地,看到董鶴芬的座駕攆着一輛粉色小車而來,根本來不及多想,呼嘯一聲,粉車躍過,他在一霎時,看清了坐在駕駛位上的女子,那分明就是安安!
他在長時間的緊繃中,稍微鬆懈了一點點,“開車。”還好,還好沒事。
三輛車幾乎首尾相連的,在衚衕裡穿行,彎彎繞繞,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兒。
幾乎是同時的,“吱嘎”一聲,輪胎粗礪地摩擦地面的聲音,驟然劃破幽深的衚衕,三輛車的車門同時打開,同時下來三個人。
立維腿長腳長的,步態矯健敏捷,他幾個箭步就躥過去,一把揪住安安的手臂,他叫她:“安安!”
聲線裡,已分辨不出任何情緒。
他看到她腳上,穿着一雙平底休閒鞋,昨天,她就是穿着這雙鞋,拉着行李箱,要去“遠遊”,如果當時,他放她走,是不是這會子,就不用面對那些風浪?可是,沒用的,該來的還會來。
陳安一擡頭,那大大的眼,直直的,定定的,目光如炬,卻幾乎是淒厲的,惡狠狠地望着他,她的脣瓣已血肉模糊,下巴上,淌滿了血痕……立維整個人,差點被她擊倒!
“安安。”他顫聲的,又叫了她一聲。
面前這個女子,被幾股子情緒層層包裹着的,幾乎不是安安了,平日那個會說會笑、條理分明的安安,被深掩在最裡面,找不見了。
她不動也不掙扎,脣瓣卻輕輕一啓:“你放手!”眼神裡放出危險的訊號,擋我者死!
立維的身體,猛的一震,她整個人,彷彿在極力忍着,憋着,捱着,只要碰到那一觸點,便是崩潰的深潭。
只怕這一路,她一直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吧。
立維鬆了手,他明白,她更需要發泄,她只要發泄出來,就好了。
陳安象一陣風,從他身邊裹了過去。
董鶴芬看了他一眼,眼神交匯過後,便追安安而去。
立維看着那母女倆的身影,象兩團黑色的雲飄進院裡,可是他,卻不便再跟進去,再怎麼說,這是陳家的家務事,他現在暫時,不便插手。
立維擡頭看了看天,很灰暗,雨絲落得很急,而裡面,即將是狂風驟雨,閃電雷鳴。
董鶴芬也沒有攔阻女兒,她心裡,更是憋着一口氣。一會兒,她既要護着女兒,還要靜觀其變,哪怕是推波助瀾。這會兒,她不是什麼外交官,她只是一個母親,一個急切護犢子的母親。
陳安衝進院裡,門房裡有警衛,剛要出來攔阻,卻一擡頭,看見後面又追進來一個女人,他認得那是誰,急忙撥了上房的電話。
陳安一陣風似的穿過垂花門,她沒有奔去上房,而是順着抄手遊廊,跑向西廂,這是陸然的屋子,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東廂,纔是她的屋子,雖不曾走進去一次,也不知是怎樣的佈局,但她在這個家裡,佔有一席之地……一席之地?她的牙又咬在脣上,而心卻在泣血,她在父親的心裡,何曾佔過一席之地。
她不知道陸然今天,在不在這裡,父親也可能上班走了,但陸麗萍,一定在家。
她被很多種感情,衝擊得沒有任何理智了,被裡三層外三層的情緒左右着,她冷靜不了!
她想要毀了她,她那個親妹妹,想要毀了她這個親姐姐,這樣的陷害她,那麼她,何必再佯裝一派祥和呢?
她不在,沒有關係,她的母
親陸麗萍在,就好,而她用過的東西,統統在西廂,她也要去,搗毀了它們。
她迫不及待的,去毀掉。她千里迢迢從機場,一路驅車殺過來,而腳下的廊子這樣長,這樣遠,走不到盡頭似的……
西廂的門口,突然出現了陸麗萍,“安安!”
她大吃一驚,陳安彷彿從天而降,那神態,兇惡而凜然不可侵犯,陸麗萍覺得全身毛骨悚然。
陳安跑近,略停了腳步,她問:“陸然呢,我找陸然!”
陸麗萍立時陣腳大亂,從昨晚立維那一個電話開始,她就亂了心神,而這會子,她簡直不知如何應對了。
“然然……”她囁嚅着,“她在裡面!”
陳安不客氣地推了她一下,陸麗萍趔趄着身子,閃到一邊,陳安一陣風捲了進去。
陸麗萍情知事情不妙,一腳踏出來,衝着正房就喊:“老陳,老陳……”
陳德明及時出現了,神色卻有些慌張,而同時,另一個她最不願看到的女人,也捲到西廂門口,董鶴芬!
陸麗萍只覺得天和地,還有屋頂開始旋轉起來,眼前陣陣發黑,她一手扶住門框,挺住了,轉而一想,不好,然然還在裡面!而那對母女倆,已經進去了。
她腳底發軟,哆嗦着跑進去——
陳安的一雙手,已死死卡在陸然的脖子上,那樣的用力,彷彿用了渾身的力氣,也彷彿,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怨怒和不滿,全部用在了手上,用在了指尖上,用在了這一刻。
爲什麼是喬羽,他是自己心尖上的疤,一塊永遠癒合不了的疤,陸然不但生生撕開了,還往上面撒了一層鹽巴,讓她痛不可抑,死吧,死吧,死了,就不用害人了!
陳安的手,攏住她脖子,越來越用力。而陸然躺在牀上,一張小臉憋得青青紫紫的,翻着眼皮,大張着嘴巴,十分恐怖,一雙手,牢牢揪着身上的毯子,而透明的輸夜管裡,一管子刺目的紅色。
董鶴芬驚呆了,瞠目結舌,挎在胳臂上的包,滑在地板上。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恨?
陸麗萍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安安這是要,掐死然然!她跑過去阻止,她不能,讓然然吃虧。
她去掰陳安的腕子,掰不開,她改爲擰她,掐她,顯然氣極了,也是慌急了……董鶴芬眼見,女兒的手背,瞬間起了一條條血痕,那怒意,霎時從心底騰地升起來,她狂叫一聲衝過去,撞了陸麗萍一個趔趄。
陸麗萍也急了,又衝過去……
恰在這時,陳德明邁步進來,看到這亂成一團的屋子,他心神一滯,安安瘋了?
他一步跨過去,厲聲喝道:“安安,鬆手!”
陳安沒聽到似的,依然下死力氣地,掐牢了,嘴裡也不知叨咕着什麼,她整個人都魔怔了,完全瘋了。
“我說你,鬆手!”
陳德明大手一伸,兩掌握住安安的腕子,企圖把她的手臂拉開,可根本不行,她那樣的用力,那手指,彷彿已嵌進然然的脖子裡……一躺一站,兩個如花一樣的孩子,都是他的女兒,卻天生的不對付,彷彿前世的宿敵一樣。
他忽然之間,心力交瘁!但他分辨得清,眼下,先要顧哪一個。
他擡起一隻胳膊,掄圓了,照着安安的臉,狠狠扇了下來。他必須把她打醒,這是鬧着玩的嗎。
清脆的一聲響,陳安摔飛了出去。
另外正撕扯的兩個女人,也停止了動作。
幾乎在這一剎那,整個世界,彷彿一下清靜了。
~~以上三千字,今兒就這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