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衝到陽臺上,扒着欄杆往下看,黑黢黢的夜色極濃,象汪在煎藥鍋底的粘綢汁一樣,濃得令人暈眩。樓下雖有微弱的光線照明,此時卻起了一層霧,不過能依稀辨得清霧氣繚繞中那扶疏的花木,和那一排排整齊矗立的路燈。懶
她閉了閉眼,曾經,她也站在這樣的高度,眼裡什麼都沒有,只想着:只要輕輕縱身一躍,然後,什麼痛苦都沒有了吧。
可是,她最終沒有那樣做,那個人一轉身,走得太決絕,而她,還要繼續生活!
在經歷了父母那樣的婚姻,她比同齡的人提早成熟了。
生活是過給自己的,不是爲了別人活着的。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她沒有回身,她知道他又回來了。
鍾立維看着她,她穿了一件極普通的棉質睡衣,半袖的,露出白晳纖細的小臂和小腿。他恍惚看着她,走了神,有哪些地方,真的不一樣了。
小時候的安安,是那麼的活潑可愛,胖胖的小身子,胖胖的短腿和小胳膊,笑容率性而天真。
而眼前這個女子,雖纖濃有度,長身玉立,美則美矣,但到底是裹了一層濃重的鎧甲和硬刺,不過一場戀愛啊,只不過一場普通的戀愛……
他心裡一沉,真的只是一場戀愛嗎?!
那他失去的到底有多少??
不僅僅是歲月,他也有傷。蟲
傷風感冒還是傷筋動骨?
他一時怔在了那裡,心,是虛無飄渺的無力。
可就是這個女孩子,填滿了他所有的心思,在他忙與不忙,開心與不開心,時時存在着,時時念在腦海裡。
他只聽見她說,低低的:“鍾立維,別再這樣了……真的,別再這樣了!”
他忍不住撇撇嘴,不讓他哪樣?
不讓他危險地從窗臺翻過來,還是不要讓他繼續喜歡她?他不想問。
哪一樣,從本心來說,都不是他想要的。
曾經,他從無望等到絕望,真的放棄了,然後他遠遠逃到了紐約。可心裡想的、唸的那個人,還是一個固執的她!
累,真真的累!
他自己竟是這樣一個人,拿不起,放不下,一本厚書輕易翻過,唯獨翻不過她這一頁!
他鄙視,可又一直歡欣着,這輩子,能有這樣一個人,讓他歡喜讓他憂。
他不說話,她也不回身。
他的腳都站麻了,手臂也酸了。
他看了看,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捏着一瓶紅酒。
而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他慢慢走回客廳,一邊打開食盒一邊說:“過來陪我吃點東西吧,晚上盡陪叔叔們喝酒了……”他頓了頓,嘩啦嘩啦收拾着她的零食,“大概你也沒吃吧,一起來一點?”
她轉過身,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走過來,若有所思。
Www◆ тTk дn◆ C 〇 鍾夫人很細心,將每一道菜裝在木製的托盤裡,然後托盤嵌在匣子裡每一道槽板上。
她和他並排坐在小几前,她擡手摸了摸匣子,那暗紅的顏色年深日久有些剝落,是她熟悉的溫暖的色調。
她吸了吸鼻子,菜式還有些餘溫,熱氣嫋嫋散發着熟悉的香味。
“是老管叔做的!”她問,肯定的語氣。
“嗯。”他倒了一杯紅酒遞給她,“爺爺吃了一輩子都不膩,換別人炒一盤土豆絲,擱他嘴裡一嘗,馬上不對味兒!”
她聽了,微笑,鬚髮皆白的鐘爺爺,豪爽而威嚴,小時,她多少怕他,尤其怕他發脾氣那一刻。
而鍾立維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
她舉杯在手,感慨萬千地說:“鍾立維,爲了我們二十六年的親情和友情,乾一杯!”
他心裡一嘆,安安還是聰明的安安。
他不動聲色,稍微篡改一下酒辭:“好,爲了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乾一杯!”他一飲而盡。
陳安看了看他,介意歸介意,這人……她只能也喝光了。
他重新滿上,她撕了一條雞腿,啃了一口,香,真香,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兒。
“鍾立維……”她又開口,暗忖着,不能再這樣了。
他絲毫不肯退讓,堅決地糾正她:“叫我立維,或單字:維。”
她臉上浮起薄薄一層紅粉,他知道她不勝酒力,或許更多的是羞惱。
她說:“鍾立維,做哥們兒可以,做男女朋友,堅決不行!”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心內略一寬,他卻灼灼地盯牢她,一字一頓:“那就直接做我的老婆!”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怔了,皆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而且說得這樣露骨,他說他喜歡她,已經夠讓她震驚的了。
他也意外,這話,彷彿衝口而出,未經深思熟慮似的,但一旦說出來,他竟覺得卸了一身重負。
她嚇傻了一樣望着他:“鍾立維,不帶這樣的……”
他微笑:“叫我立維,或維!”
她晃了晃頭,一定是喝多了,她聽錯了,或者,出現了幻覺。
他將酒杯塞進她手裡,和她輕輕碰了碰杯:“我說的是真的,你沒有聽錯,我給你時間考慮。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喝完這杯酒,乖乖去睡覺!”
他輕哄着她,她無法思考,也不能思考。
手裡的酒液,濃綢得象蜂蜜,黏在杯壁上,許久落不下去……就象她腦中塞了一團漿糊,渾渾噩噩的,無法清晰地理成絲絲縷縷的一線一條。
他擡手託着杯底,幫她送至脣邊,她嫣紅的脣瓣一點一點輕啜着酒液,象在溪邊飲水的小鹿。
看着她又喝下這一杯,他取走杯子。
“乖,去睡覺吧!”他誘哄着,看她腳步虛浮地打着晃,進了臥室。
兩杯酒,對她而言,恰到好處,應該一覺到天亮的。
他默默地坐了很久,心裡一絲一絲地雀躍起來,明天,應該是嶄新的一天。
那層紙,終於徹底捅破了。
於他,輾轉多年,實屬不容易!
他微笑,這次,無論如何,他守着她,寸步不離的,不要她再錯開他。
第二天,陳安在叮鈴鈴的音樂中醒來。
~咳,新的一天,新的衝擊來了,小鐘,你要hold住!